付交煌
那是2008年的事情。
從縣城拉教材回學校的路上,汽車在海拔4800米的紅拉山上拋錨了。剛從懸崖邊撿回一條小命,我和同事來不及埋怨,就發現眼前處境的嚴重性:車子的一個輪胎已經從軸里滾了出來。這個故障沒有專門的工具是沒法修好的。
夕陽西下,疲憊的殘陽照著我們無奈的臉。這個時候,也不會有過往的車輛,即便有,面對一車教科書,他們也是無能為力的。我們能做的只有在公路上來回踱步了。師傅是一個藏族司機,黑黝黝的臉龐,絡腮胡子。他的表情倒顯得十分平靜,不像是車子出了事故,倒像路途的休息。他拿出隨身攜帶的糌粑,問我們吃不吃。我們苦笑了幾聲,“這時候誰還有心思吃那玩意兒,還是想想怎么下山吧。弄不好今晚會凍死在這里了。”他笑了:“老師們,不要著急嘛,我可是買了保險的哦。”我暗笑這位康巴漢子的迂腐。車子在這里出了毛病,無論你買了什么樣的保險,保險公司也不會讓我們脫離目前的困境。何況學生們明天還等著我們的教材上課呢,我能不著急嗎?
太陽最終還是下山了。高原上的氣候總是變幻無常。有太陽的時候臉上還是火辣辣的,一旦太陽下山,就好像從夏季跳躍到了冬季。雖然是七月,內地流火的季節,我們卻要面對寒氣逼人的威脅。只有生一堆火才能待下去,大家費盡了周折總算把火生好了。這時剛好有一輛返回縣城的面包車經過。面包車停下來,一個年輕的司機走了出來,和我們的司機打招呼,接著就用藏語嘰里咕嚕地說了一通。年輕的司機最后走了,我們失望地看著面的消失在茫茫的夜幕里。
天氣越來越寒冷了,蹲在火堆旁,烤著前面背部冷,只有前后輪換著烤。一直堅持到晚上十二點,我們正在為沒有柴發愁的時候,一道閃亮的燈光從山頂射下來。“好像是車子!”我們都站了起來。近了,果然是車子,讓我們感到吃驚的是居然是剛才那輛面包車。原來年輕的司機跑到縣城里帶了維修工具與配件,又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來回用去了近五個小時。他一下車,就給我們每個人發了一瓶礦泉水。接著就和我們的司機一起忙活起來,大概用了一個小時,車終于修好了。
走的時候,我們意外地發現,送我們回學校的竟然是年輕的司機,而我們的司機卻開著面包車回縣城了。“老師傅眼睛不好,前面的路爛,還是我送你們回去吧。”年輕的司機向我們解釋道。
路上,我與司機攀談:“你們是親戚吧!”“親戚?我們才認識一年。”他笑著告訴我。“那你跑這一趟他給你多少錢啊?”我不解地問。這回司機沒有笑,反問我:“如果在你們內地,應該收多少呢?”我說:“不少于500吧。”他搖了搖頭:“我們藏族司機相互幫忙是不會收一分錢的,因為我們每個人隨時都有可能陷在路上,沒有幫助的話,有時會有生命危險。剛才你們的司機,一年前就在這條路上,為我推了三十里路的車。他跑了二十年的運輸,幫助過的司機一車都載不完啦。”
我突然想起老師傅所說的話:“我可是買了保險的哦。”原來,他就是靠平時樂于助人來為自己未來的困境買了一份保險。后來,我發現,在西藏的公路上,面對拋錨的車,沒有一個人會袖手旁觀。他們其實都在為自己未知的困境買保險。
茨威格曾經說過:“一個人的力量是很難應付生活中無邊的苦難的。所以,自己需要別人幫助,自己也要幫助別人。”在人生的風雨中,每個人猶如一輛奔馳的汽車,總會遇到拋錨的時候,或是陷在泥潭里,或是凍在冰雪中,或是燃料不夠,或是機械故障……困境中,我們都渴望有一雙溫暖的手,能把我們拉出泥潭;需要一堆炭火,來融化冰雪。
助人者,人助之,多為自己未來的困境買一份保險吧。
摘自《雜談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