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相遇

江　航

相遇是故事，不再相遇依舊是故事，只不過是一個人的故事。這樣的故事，你有勇氣選擇嗎?

一條把靈魂浸在寂寞海水里的魚

林方平是一個職業電臺DJ。

白天，他都在睡覺。每到深夜時，林方平的聲音就會出現在電臺的電波中。

尤其是很多女人，她們說，每個夜晚，只有聽到林方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心里才會覺得安穩。

林方平曾有一份相守了10年的感情，但女友露露去國外還不到一年，就在電話里對林方平說，我在這里如此寂寞，你每天和我講再多的話，也敵不過一個男人溫暖實在的肩膀，哪怕這個肩膀我只可以依靠5分鐘。

林方平無話可說。女人原本就是一種需要男人來呵護的動物。對露露的選擇，林方平可以理解，但心里忍不住地痛。

與很多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相比，林方平感覺自己算是幸運的，因為他可以睡懶覺。

有時，他起床后會一個人去公寓附近那家叫錦魚的咖啡館，點一杯來自慕尼黑的達樂麥耶，打發一些寂寞的時光。

在那個瞬間，林方平坐在咖啡館里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后，發現自己像是一條把靈魂浸在寂寞海水里的魚，看到陸地上的幸福，卻始終不能游出也無法逃離魚缸的籠罩。

穿藍色碎花吊帶裙的年輕女子

最近，林方平時常在黃昏時來錦魚，他喜歡錦魚在這一刻的清靜。

這天黃昏林方平一推開錦魚的門，一眼便看見自己的位置上坐著一個女子。女子穿一件藍色碎花吊帶裙，露在外面的皮膚，在夕陽的微光下，閃著一種暖黃色的光澤。她低著頭，似乎在很專注地畫一些東西。她的身后，還有一個大大的畫夾靠在椅背上。

林方平佇立在門口，進退間，正在猶豫，那女子忽然就抬起了頭。林方平碰觸到她的目光，他發現她在盯著自己看。不知為何林方平有些緊張，有些心跳，似乎還有些尷尬。

不過，只是幾秒鐘的時間，林方平決定還是要走進去。于是，他便朝著錦魚咖啡館的深處走去，他的位置和那個年輕的女子遙遙相望。

失味的達樂麥耶

林方平和往常一樣，點的是一杯來自慕尼黑的達樂麥耶。

落座以后，林方平總會不經意地往對面看一下那女子。這一刻，整個的錦魚也就是十來位客人，散坐在偌大的咖啡館里。那個穿藍色吊碎花帶裙的年輕女子，一直低著頭，專注地畫畫。

林方平感覺自己的心有些微微的異樣。似乎就是從那個女子坐了自己的座位開始，林方平的心就不平靜了。雖然他并沒有一直在看那個女子，但林方平感覺到她的面孔就在自己的腦海不停地游走。

林方平忽然察覺到，也許是自己實在寂寞太久了。

林方平就這樣一邊喝咖啡，一邊看著窗外。實際上，林方平一直在通過玻璃上映射出的影子悄悄地看遠處那個年輕的女子。

她在一杯咖啡的時間里迅速消失

林方平終于喝完了手巾的達樂麥耶。

其實，這天的黃昏，林方平喝咖啡的速度，顯得尤為緩慢。林方平甚至發覺自己是在有意地拖延時間。但當林方平終于喝完咖啡時，就覺得自己該離開了。

林方平悄悄地看了一眼那個年輕的女子，她還低著頭拿著筆，在紙面上畫著什么。就是那樣的一種沉靜，令林方平對她有了一絲特別的好感。

窗外，微微暗沉的暮色即將來臨，落地窗外的街道上。行色匆忙的男男女女，幾乎沒有停歇過。不同的面孔，不同的體態，在長長的街上，每個人都仿佛是顆孤獨的星球，短暫交錯，轉瞬又漸行漸遠。林方平知道，再怎樣的前塵往事，都會如煙云般飄散開去。

他收回目光，眼睛看向那個穿藍色碎花吊帶裙的女子坐的位置。那一刻，他僵住了：那女子坐過的座位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變得空蕩蕩的了。

真的只是一杯咖啡的時間，那個女子就已經消失不見。

他低頭微嘆，自嘲地笑了一下，忽然便感覺疲倦鋪天蓋地襲來。然后他輕輕揮手召喚咖啡館的服務生買單。令林方平意外不已的是，一個年輕的服務生將消贊單拿過來時，同時拿了一張白紙交到了林方平的手中。服務生的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對林方平說，先生，這是剛才一位小姐離開時囑托我們交給您的，希望沒有打擾到您。林方平接過那張白紙，他驚奇地發現，那是一張畫有自己素描肖像的紙，筆法嫻熟，雖然只是寥寥幾筆，線條上用了些簡單的陰影和塊面，林方平感覺自己已經是躍然于紙上了。

畫像旁，有那個女子寫下的碎語：你是一個不錯的模特，謝謝你帶給我的靈感。另外，抱歉沒有經過你的許可，就冒昧地畫了你…………

沒有署名，沒有落款。

黑咖啡釋放迷情的心

林方平將咖啡店里那個陌生女子留下的嘶像貼在了自己辦公室的墻上。他做節目前，在桌前整理唱片時，只要一抬頭就可以看見被定格為肖像的“林方平”在酷酷地望著自己。每每這時他便忍不住微笑，那實在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喜歡這幅似乎是寥寥數筆就勾勒出的“林方平”。

起碼林方平可以感知到，在錦魚咖啡館那短暫的時刻，一個女子曾經專注地把目光和心投注在自己的身上。林方平始終相信，這樣栩栩如生的描繪，如若沒有心的投入和關注，光用日光注視一定是蒼白的。

然而，連林方平自己都感到意外的足，這種奇怪的感覺里面還夾雜著一絲連他自己也無法預料的溫暖。他一直感覺自己是一個缺乏被關注的男子。作為一個職業DJ，夜夜在話筒前專注于這個城市里男女間起落不定的心事，他偶爾會感覺自己反而是一個被遺忘在城市角落里的人。

這幅陌生女子留下的畫像，滿足了林方平渴望被注視的心靈。

有好幾天的時間，林方平的晚餐都是在錦魚咖啡館里吃的。他總是坐在自己在錦魚咖啡館常坐的那個位置上。每當咖啡館的玻璃門被推開時，林方平都會下意識地抬起頭來。他始終是個含蓄的男子，即便心中充滿期盼，也只是淡淡地將目光移向咖啡店的玻璃門，然后再淡淡地移向別處。

在錦魚咖啡館，那個穿藍色碎花吊帶裙的女子始終沒有再出現。

漸漸地，林方平就不再去錦魚了，偶爾來一下，喝完手中的達樂麥耶，轉身就離去了。遇見那個女子的那天，他喝的就是達樂麥耶。這一利，來自慕尼黑的黑咖啡，仿佛是一個寂寞的黑色靈魂，迷情了他的心。

有時，林方平忽然會想起那日黃昏在錦魚遇見的女子。想起那個女子，他的心里有片刻的寂寞，內心亦有片刻的微溫。

情短寂寞長，是城市里愛的最真寫照。林方平忽然明白，和那個女子意外的相遇，就是一場故事的序幕，有下文或無下文，都不會妨礙故事的延續。相遇是故事，不再相遇依舊是故事。

(方晴摘自《城市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