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臺

高鵬程

一

其實，只要稍一抬頭，我就可以看見它。

在大金山頂，周圍已經別無建筑

草木也很少。但我們的眼睛習慣于，

向下或者向前。

如果我堅持仰望，就會被腳下的石頭絆倒。

有時候，我會爬上半山腰的涼亭，省察現在的生活

或者再高一些，到達山林掩映的寺廟。

有一次，我甚至爬上了山頂，我以為

已經很少有人這樣做了，但不是

在它被煙火熏黑的內壁

我發現了模糊不清的

類似于××到此一游的字跡

二

想想也令人恍惚。

但現在，對于烽火臺，我更愿意把它比作

一只破酒壇——

痛飲夕陽的英雄身首異處

留下我們在秋風中寂坐遠望大海

閑談興亡

醉生夢死

或者

看隨風倒伏的茅草

如何撫摸

地下冰冷的骸骨

三

它其實愿意讓吹透歲月的罡風

一次次灌進它空蕩蕩的身體

它愿意在無人所知的雨夜，把惡狠狠的閃電

熄滅在它痙攣的胃壁

它更愿意看著腳下，一座城池的燈火

隨著下沉的光線，淪陷于俗世的幸福

它更愿意淪陷于我們的淪陷——

如今它是半截殘墻和一堆倒塌在

荒草中的亂石

我拿起了其中一塊——這些曾經堅硬的東西

很快在我的手中化成了齏粉——

四

但它剩下的部分，還在堅持。在孤獨的山頂

監視著海面

和人心的變動

它和遠處的燈塔

港灣里的漁火，構成神秘的呼應

它日益殘破的身軀和不斷修葺的廟宇

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它不再燃起的狼煙

和旺盛的香火，達成了

某種奇怪的平衡

五

請允許我描述以下的夢境：

在閃電劈開的夜晚

一座高聳的烽火臺

逼近我日益麻木的軀體

——這是我被一場類似于廝殺的雷聲驚醒后

發現的一個秘密

我確信這就是生活給予我的某種真相——

醒來之后，我摸過自己的額頭

殘留著尚未燃盡的灰燼

六

這孤獨、殘破的烽火臺

它還在繼續矗立

事實上，它已經成為另一種照耀

或暗示

當我們爬上山頂，面對陽光下昏睡的城池

或者，當我們從山腳仰望，

在光線最刺眼的時候，它神色冷峻地提醒：

在奪目的暈眩里

總會藏有一塊看不見的陰影——

七

當我們不停地變換角度

當我們的目光

越過山腳教堂的尖頂依次向上

經過涼亭、逝者的墓碑、寺廟

就會發現，一座荒涼、破敗的烽火臺

矗立在山頂

成為某種秩序的頂點

和警示——

過去它用一柱狼煙，現在它用自己殘破的身體

——在我們熟視無睹的時候

——在我們生存的最高海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