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觀音

胡 月

又來了,那冒著騰騰熱氣的火球。

那飛揚跋扈的大圓球鼓著通紅的腮幫子呼出大把大把的熱量,把光線融成一根根滾滾發燙的鋼筋,然后再將它們成束成束地肆無忌憚地射向大地。剎那間,連空氣都被無聲無息地燃燒殆盡了,要不然,何以四周那般死寂,連一絲風都沒有呢?

放眼望去,視野里滿是被烤得赤紅的土壤,它們軟綿綿地癱在山坡上,張大了嘴巴使盡最后一絲力氣,用冒煙的嗓子向太陽低聲下氣地求饒,卻也依舊是灰飛煙滅的慘死下場。

然而,在距離已屈服的泥土咫尺的地方卻筑著永不言棄的對抗堡壘。

看啊,那站在泥土頭頂的一株株茶叢,雖然身形是與參天大樹截然相反的弱小,也絲毫不及土地的強壯寬廣,但它們卻從不曾在烈日的焚烤中呻吟過。它們自始至終都與滾燙的驕陽斗爭著——雙腳緊緊地扎在地心,從未想過要趴下。在灼灼光芒布下的天羅地網中,它們站成了一座座巋然不動的大山。

它們在沉默中憤怒,在沉默中爆發。

它們如閃電般迅速地伸出遒勁有力的臂膀,緊緊地箍住那火熱的光束。“嗤”的一聲——肌肉被燒灼的焦味撲鼻而來。然而,它們卻無視被灼傷的皮膚,無視身體里似乎快要爆裂的血管,而是咬緊牙關,將那兇狠的、無情的光束折斷,再捏得粉碎,然后怒喝一聲,將手中的一切揉進自己的胸膛。

它們攥緊拳頭,忍著體內那直沁骨髓的灼燒,它們要戰勝那火球,要把它的武器吞盡,要馴服它,決不向它屈服!

在這般堅忍中,它們生的希望在一條蜿蜒小徑的轉彎處——只要那里出現一個挑著水桶的農人,勝利也就會隨之而來了。

于是,它們一面毅然決然地吞噬著光的利刃,一面堅定地等候著那個路口的希望。

一盼千年。

有的茶叢已被體內的熱量灼成一堆枯骨。然而,它們仍不吭一聲,無論死去或活著的都站成了一個個“鋼鐵人”。

時光的車輪滾滾前行。終于,終于等到了那么一天,羊腸小道上出現了它們日夜盼望的臉龐。可不是么,吱悠吱悠的扁擔聲終于迎著陽光,跋涉到了這一天。

它們強忍著喉嚨處的哽咽,透過干澀的眸光細細凝望那個等待了千年的農人。看來,歲月也沒少折磨他呀:那臉上縱橫的溝壑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滄桑,佝僂的脊梁仿佛隨時都會散架,背部被曬得褪去了原本的顏色,變得黝黑發亮。然而,他無視那兇狠的火球,咬著牙,淌著汗,一步一個腳印地前行在迂回的路上。

嘩啦——

當滿桶的水與茶樹的軀體接觸的那一瞬間,農人清楚地聽到了它們正大口大口地狂飲瓊漿玉露的聲音。他注視著眼前煥然一新的茶樹,眼睛里星光閃閃,嘴角揚起一個綴滿皺紋的弧度,然后開始輕喃自己的過往:他的思想從未放在茶樹上,而是尋求虛幻的寄托。他虔誠地供奉觀音,希望有一天美好的愿望會實現。但是,香煙繚繞的幾千年來,愿望始終是片空白,身心卻是備受折磨。幾番掙扎,他終于明白自己不過是被漫長的歷史狠狠耍了一把。于是,他砸了香爐,挑起水桶,頂著毒辣的火舌,赤腳向大山進軍了。

茶樹懂了。是的,歷史的風塵豈會放過任何一個生靈?結果如何,取決于自己:是要做求饒的泥土,還是選擇堅強以對。不同的選擇,自會有不同的命運。

此時,茶樹愈加用力吮吸剛剛滲入地下的水分,然后與體內層層裹緊的熱量交融……

于是,虛幻的觀音死了。

真正的鐵觀音卻活了。

朋友,當你在品味芳香四溢的鐵觀音時,是否聞到了溫暖而又圓潤的陽光的味道?那正是茶樹體內的水與火結合得恰到好處的精華。

茶樹與農人的奮斗足以成就一部偉大的歷史,因其用昂然的身姿、鏗鏘的聲音、火紅的戰果向每個人宣告:

只要敢于浴火,誰都會是真正的觀音。

【作者系福建省安溪市第一中學云帆文學社社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