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中的權力私有化

丁學良

一旦誰手里有了權力，他都有可能把這個權力濫用，濫用到把這個權力所服務的對象變成被宰對象。

《人民日報》刊登了鳥巢生財有“盜”的故事。這個事情在國內在海外影響很大，因為類似的抱怨存在了很多年，但很少有媒體報道，有也是零零碎碎的。《人民日報》作為中共中央機關報，批評鳥巢管理方面的問題，影響很不一樣。

然而，生財有“盜”的故事遠不止鳥巢才有。有些生財有“盜”的情形，存在時間長，面也廣得多，某種意義上講是一個全局上的事情。比方說中國內地國際機場里免稅店的情況。為什么說它是全局性的事情呢？因為它不僅生財有“盜”，而且它的“盜”付出的是中國形象窗口被污染的代價。

舉凡國際機場的免稅店，都承擔著一個功能:給世界上尤其是本國最有名的產品一個展示。所以任何一個免稅店的東西都不能是假的，而且應該比在別的地方賣得便宜。“免稅”就是把這個稅額扣掉了，為了推銷本國或國際上的知名產品，價格上一定要有優勢。可以說免稅店的這種功能是品牌推銷中的一個比較經典的操作，但是這個模式一到中國內地就變味了。

大概是90年代中后期這個現象就比較嚴重了。嚴重到什么程度呢？全世界的免稅店里，最多的兩樣東西，一個是煙一個是酒，因為這兩個東西稅最高，人們又常拿來送禮，所以機場免稅店里的煙酒可以說質量最好、價格最低。但在中國的國際機場里，情況正好相反，免稅店里面的酒一定比這個城市里其他商店賣的酒要貴。

不僅貴，而且還有一個絕妙的法子，不讓你從外面帶進來:每個成年旅客只允許帶兩瓶酒，而且必須托運。這個理由開始大家覺得挺合理，因為酒帶多了會有安全問題，但時間長了，發現這個理由其實經不起推敲。我試驗過，不管是北京、成都還是南京的國際機場，只要你進了安檢，無論你在機場里的免稅店買多少酒，他們都讓你帶。如果托運行李里面有幾瓶酒存在安全問題，在免稅店里買的酒直接帶上飛機客艙，不是更危險嗎？可見，安全這個理由是偽裝出來的。

所謂生財有“盜”，中國國際機場“盜”得很精巧，它有意設置一個門檻，把你在外面買到的酒擋住，然后迫使你在免稅店里買比外面更貴的酒。這是與國際慣例相背離的。它實際上是用安檢——法律上創造的手段，制造壟斷和壟斷高價，這在政治經濟學上被稱為“超經濟強制手段”，或者“超經濟掠奪手段”。這個對國家的經濟是不利的，因為一個國家對于離開這個國家的旅客，不管是本地的公民還是外國游客，都希望他們多買一些本地的產品，既能增加本地收入，又可以推廣品牌。其他國家的海關只是限制旅客從別的國家帶酒進來，因為這可能減少旅客在落地國的消費，沒有其他國家存在中國這種情況。

不光買東西如此，在機場里面吃飯喝茶的價格也高得離譜。無論是在香港還是臺灣，東方還是西方，機場商店里面的價格跟外面大抵持平，但內地卻迥然不同。4年前，我和中央電視臺的記者們一道從北京出發到沈陽，去調查老工業區產業復活的問題。到了機場，同行的人想喝茶，我建議說不要在這里喝，因為非常貴，他們說可以報銷，我又說即使可以報銷最好也不要在這里喝。他們不聽我的勸告，結果三個人花了二百五十塊錢，只是喝了普通的烏龍茶。他們說中國機場大部分都是這樣，可見這種強盜式的經營方式已經使消費者覺得這是正常的情況了。但如果有機會比較，就會知道我們機場是多么的厚顏無理。

這反映出中國更深層次的問題，就是一旦誰手里有了權力，他都有可能把這個權力濫用，濫用到把這個權力所服務的對象變成被宰對象。公權力就這樣變成了私有化的工具。

機場中生財有“盜”看似小事，但是它反映了將公權力私有化的現狀。利用一種強制手段，它所帶來的是公司和個人超經濟的利益。如果《反壟斷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以及相關的法律條文都不能制裁這類行為，消費者的權益和權利公正的性質是不可能有保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