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一個江南古鎮新聞業的繁榮,不僅體現了它的經濟發展和多元文化,更映射出上海作為文化中心對周邊地區的影響。
一百多年前,革新后的印刷技術和維新運動以及西方新聞理念經由租界引入,使上海成為中國新聞出版業的中心。馬克思主義來到中國后,上海新聞出版業進入真正意義的繁榮局面。《新青年》在上海創刊,“左聯”在上海成立,商務印書館等出版機構的發展,以及一大批文藝青年跟隨魯迅、茅盾、郭沫若、葉圣陶等在上海從事進步文藝工作,上海的報刊又有質的提升,同時在營造海派文化等方面也作出了貢獻。
上海是中國新聞出版業的中心,誰也不會懷疑。但是我沒有想到,這個影響波及并深刻影響了一個江南古鎮,它就是當今的旅游熱點朱家角。國慶長假我去朱家角游玩,在北大街208號爾冬強影廊走進了一個《朱家角老報紙文獻展》,用“恍若隔世,猶在眼前”八個字來形容我的心情,似為貼切。
爾冬強是一個攝影家,30年來一直關注中國城鄉的快速變化,但記者出身的他一直對新聞史很敏感,有一次偶然在青浦檔案館發現了一批保存較好的“土著”老報紙,驚若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于是在當地政府支持下,辦了這個老報紙文獻展。展覽共展出老報紙18種、50份。現存最早的是83年前的《薛浪》創刊號。但據考證,朱家角最早的報紙是《市聲》和《珠報》,均出現在民國初年的1912年,可見青浦的文人是如何地仰觀宇宙,鼓歌而行,青浦的商人又是如何地緊跟市場經濟的腳步。
《薛浪》是目前保存最為完好的,它由柳亞子堂弟柳率初于1926年9月7日創辦。“年紀”最輕的是蔡用之辦的《明報》,出到1949年4月22日,此時朱家角民眾隱約聽到解放軍南下的炮聲了。從辦報的時間段來看,20年代中期至30 年代抗日戰爭全面爆發之前的10年以及1945年8月抗戰勝利到1948年的4年是朱家角新聞業的兩個高峰期。
我在展覽里還看到了《驪珠》,1927年1月,由朱家角人士陳范吾(名醫陳蓮舫之孫)等人創辦,旬刊,后改周刊。內容涉及時評、要聞、社會新聞等,還有“秋棠”副刊。還看到了《孤燈報》,它于1929年8月創刊,系孤燈社同人主辦,月刊,側重文藝,顧及地方新聞。1931年曾被國民黨當局封禁。《漕聲》電是有一定影響的報紙,1930年8月11日出刊,半月刊,注重文藝及雜評、雜談。副刊有“開場白”、“短劍”、“小意見”等,刊登散文、小說、故事連載等。其他如《珠風》、《里風》、《娛圃》、《朱家角》、《商光》、《珠報》、《商報》、《翡翠美術旬刊》等,或周刊、旬刊,或三日五日出一期,各領風騷,各抒己見,不讓他人專美于前。
朱家角在那個時候隸屬江蘇省,與經濟中心上海、民國首府南京相距不遠,受此影響,辦份報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但朱家角一辦就是30多種,蔚為大觀,完全是一個成熟城市的氣派,而非今天靠外來游客吃飯的大觀園思路。
與上海一樣,同人辦報也是朱家角的特色,幾個文人湊在一起,酒后茶余,想發表一點對時局和風俗的意見,湊幾分銀兩就辦起來了。朱家角的報刊大多都是知識分子的自留地。新文化的浪潮也沖刷了江南小鎮,在朱家角的報刊中,副刊也是一大特色。青浦不是出了一個陸士諤嗎?他一生寫了一百多部小說,他對世博會的想象即將成為現實,若沒有朱家角的文化環境,可能不敢出此遐想。
當然朱家角也并非世外桃源,創刊于1932年的《戰事快報》,是在民族生死存亡的背景下產生的,對市民了解華北局勢、喚起民眾抗日應有幫助。而“日本天皇接受波茨坦宣言,通電瑞士瑞典兩國政府,要求轉致中英美蘇……”的消息又是通過《里風》的號外最早傳出。但當時駐地日軍否認此消息,號外被垂死的日軍封殺。
這些差不多橫跨一個世紀的老報紙至少說明,“米魚之鄉”朱家角曾經“闊過”,它真實地記錄了那個年代的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信息,是研究朱家角歷史的珍貴史料。但是,作為一個新聞人,我在幾十位童頭豁齒的“老前輩”面前深度鞠躬,想到的遠遠不止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