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賄”是道德更是智慧

童大煥

除了壟斷行業之外，如果要評今日中國最賺錢行業、離權力最近的行業甚至所謂最“黑”的行業，我想大部分老百姓會遺忘資本市場，卻絕不會忘記連投房地產企業三票。

但不久前，在《南方周末》創刊二十五年活動上，在“企業家”、“登山家”、“不行賄”三個符號里，萬科集團董事長王石選擇了“不行賄”。在各領風騷三五年的草莽英雄時代，承認自己不行賄，是需要點兒底氣的。尤其是在房地產這么一個眾所周知的“問題產業”中，萬科集團坐的又是行業第一把交椅。

經濟學中有個定律叫作“劣幣驅逐良幣”，當潛規則盛行的時候，憑什么不行賄的王石、不行賄的萬科卻偏偏做了江湖老大？

最近王石自己對此做了解釋。他說:

一些商人、企業家通過賄賂官員，獲得特權或機會，確實能在短時間內賺取大量財富。問題是，一旦被賄官員仕途中落，或者貪污被查，往往扯出蘿卜帶出泥，公司一蹶不振，甚至同樣面臨牢獄之災。即使公司能幸免于難，通過這種模式，競爭力只會越來越萎縮，很難發展壯大。

萬科堅持不行賄，早年拿不到市中心的優質地塊，只能以較高價格在比較偏遠的城郊地帶搞開發，被人調侃是“城鄉接合部開發商”。比如，早年在深圳拿到的一塊地是免稅公司的半邊工程，地基打好，他們沒有錢做了，萬科接手后四六分成。再就是高價投標拿地，拿到的地比較偏，價格也較高，同行一般都不看好。這種形勢迫使萬科只有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生存發展下去，我們建立了干練的設計隊伍和營銷隊伍，認真鉆研市場，培養自己的產品競爭力，提供更好的產品，配套更好的服務。最終，因為起點上的不利條件，反而使萬科走在了行業前面。

我認為王石的解釋說得通，甚至可以上升為一種理論，就是我說的“縫隙化生存”理論之一。因為沒有走官商勾結之路，所以拿不到好地塊，也沒有特別的政策優惠，如果產品質量或其他方面出問題也沒有官員在上下左右充當保護傘，只能在夾縫中生存，于是只能一切靠自己，一切靠市場。從而，只有在產品質量和性價比上下苦功夫硬功夫。結果反而因禍得福，成為房地產行業的引領者和標準制定者。

與其說不行賄是中國這片古老土地上一直稀缺的企業家品質，不如說它是一種格外稀缺的企業家智慧。只有那些真正具有雄才大略和遠大胸懷與氣魄的企業家，才有勇氣和智慧不向眼前的短暫利益妥協。

問題還有另一方面，就是在一個不受約束的權力社會中，你不“關心”權力，“權力”有時會來主動“關心”你，一部分原本心高氣傲的企業家因此也只能被迫忍辱負重忍氣吞聲。曾有掌握重要經濟命脈的企業家私下慨嘆，在一個法制并不健全的環境中，經商沒有權力支撐，是多么的脆弱。這說明，企業家要堅守“不行賄”的品格委實不易。

正因為如此，我特別贊成笑蜀祝賀信孚教育集團董事長信力建先生開博客一周年的432字贈言，題目是《掙干凈的錢，說自己的話》，全文如下:

“沒有公共關懷的企業家，只管賺錢的企業家，只會搞官商勾結的企業家，不僅沒品格，而且沒安全。官不會拿他真當回事，需要犧牲他的時候會毫不猶豫地把他推出去。公眾則會把他當做遷怒的靶子。無良企業家這時不免里外不是人，落個人財兩空。

“不客氣地說，中國多數企業家無此見識。每逢關鍵性質的公共事件，都幾乎聽不到中國企業家的聲音，他們幾乎無役能與。迄今為止，中國企業家對中國公民社會的貢獻是非常有限的。所以他們總體形象一直難以改善，有點屁事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我以為，正是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出信力建先生最大的個性。他不是我前面批評的那種類型的企業家，他也要賺錢，但他不是靠官商勾結賺錢，對權力不低頭不諂媚，主要靠自己的市場能力賺錢。他也才有參與社會公共事務的底氣，我們也才能聽到他不斷對社會公共事務大聲地發出他自己的聲音。

“這一點，值得中國多數企業家好好學習。不好好學習，不克服自己對權力的依附和對參與公共事務的恐懼，中國企業家賺再多的錢，都換不來自己的尊嚴，都沒有什么出息可言。”

中國人的官商傳統和投機取巧，極大地影響了財富品質、權力品質，也極大地妨礙了中國人的智慧發展和生產力水平提高，小聰明妨礙了大智慧，這是中國積貧積弱的重要文化和社會心理原因。今天的國人，仍然在這條走不通的死胡同中裸奔，從小就教會孩子們弄虛作假走歪門邪道。

有個美國簽證官寫過一篇文章，說曾經有一個前來簽證的中國學生，告訴他母親生病在家，要趕回去照看。他心生惻隱，快速發了簽證。第二天，幾乎所有簽證的中國學生都告訴他，母親生病了。

在今日中國“唯一最公平的領域”——高考上，種種披露的信息表明，每年約有三分之一以上的考生受到種種加分待遇，我吃驚于所謂“加分”已異化到瘋狂程度。這樣瘋狂的“加分”絕大多數摻雜著權錢交易，換而言之，它是非官即商的權貴專利。(作者系北京資深評論員，知名雜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