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戰外行”文著協？

何映宇

谷歌圖書館風波堪稱近期出版界的第一熱點,但是這個熱點似乎有被放大的嫌疑。

谷歌圖書館風波再次升級!韓寒的博客聲明將炮口直指中國內地的電子書侵權行為。對谷歌態度強硬可是對國內電子書網站卻無聲無息的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以下簡稱文著協),不免處在了一個尷尬的位置上。

11月26日晚,剛下飛機不久的中國文著協常務副理事長張洪波先生接受了本刊記者的采訪,對于韓寒的聲明,張洪波的回應是:“韓寒宣泄這樣的情緒我們完全能夠理解,他的批評也是對的,像韓寒這樣有知名度的作家尚且如此,就說明我們國家數字出版方面存在的問題之大。谷歌事件談判結束之后,我們就將對國內電子書的侵權行為進行嚴肅處理。”

國內侵權電子書泛濫成災

在韓寒的博客聲明發表之前,陳村就曾給張洪波打來電話:“請文著協在解決完谷歌的事情之后,把矛頭轉向國內。”

隨后,陳村明確告訴了張洪波幾家侵權的電子書網站。張洪波在江西作協、天津作協等地與當地作家舉行谷歌問題座談會時,很多氣憤的作家也向他大吐苦水:“我們和某公司簽訂了數字出版的合同,10本書,簽了5年或10年,可是至今一分錢也沒有拿到。”

對于這些作家的投訴,張洪波對記者解釋說:“我們并不是沒有作為的,我們給這些網站打電話,不是石沉大海,對方就是對我們說,這些書銷售不好。”

張洪波的解釋似乎并不能成為文著協對國內數字出版侵權行為打擊不力的理由,不過,張洪波說,工作人員嚴重不足、侵權網站的不合作等實際難題也確實成為了擺在文著協面前的幾大障礙,現在,文著協需要作家加強自己的權利意識,和文著協一起維護自身的權益。

在天津,國務院參事、中國文聯副主席馮驥才對張洪波說:“希望通過谷歌事件,能激發起中國作家的維權意識。”

張洪波說,馮先生表達的意思,也是他們文著協這次與谷歌談判的目的之一:“現在只有一些知名作家有這樣的維權意識,大部分作家對此意識不強,數字時代的作家,發表的渠道更廣泛了,同時盜版侵權行為也變得更為便利。在這樣的情況下,我覺得作家本身也應該了解數字出版的營利模式,我們應該依法來維護我們自身的權益。嚴鋒教授在《東方早報》上的長篇怪論我看了,我不認識他,我覺得這個人不懂法。任何一個國家都有一個法律框架,網民不能因為這些電子書免費、便利就指責我們是霸王。當然,確實,國內的數字出版在1999年就開始了,可是在這十年間,各種侵權事件層出不窮。很多網站或數字出版商覺得,反正侵權也無所謂。我想說,你們錯了,違法網站一定會受到法律的懲處。”上海交通大學教授江曉原的書就是網絡侵權活生生的例子。他對記者說:“我已經發現了很多次,我的書給盜版了。當然,我不歡迎有人盜版我的書,只是我不像有的人,看到自己的書被盜版了就氣急敗壞跳出來而已。‘超星一直在侵權我的書,他們好像我已經認可了他們的做法一樣,實際上我從來也沒有認可過,我隨時都可以控告他們侵權,只是我現在還沒有打算這樣做而已。”

大多數作家恐怕都會采取江曉原的方式,訴諸法律的成本太高是他們無法采取法律手段的一個重要因素,而張洪波在接受采訪時一再強調,呼吁廣大作家加入文著協,由文著協出面來為他們維權。

文著協是何方神圣?

文著協有公信力嗎?它有權代表作家和谷歌以及一些侵權網站打交道嗎?

對此,江曉原就坦言:“我目前還沒有授權文著協幫我起訴侵權網站的計劃,因為我不了解文著協。”

文著協是經國家版權局批準并經民政部核準登記的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屬于非營利性社會團體,由著名作家陳建功、張抗抗、肖復興等500人共同發起,于2008年成立,但是如果沒有谷歌事件,恐怕大多數中國人都不知道有這樣一個機構存在;在這場義正詞嚴的談判開始之前,又有多少人了解這個機構?

韓寒提出希望文著協維護他在國內的數字出版權益,張洪波的回應是歡迎韓寒加入文著協,這是否意味著只有文著協的會員,文著協才會幫助其維權?張洪波回答說:“那是肯定的。按照中國法律,必須有一個法律手續,和文著協建立委托才可以。”

“那么現在大多數作家還沒有加入文著協的前提下,文著協又是以什么樣的身份來代表非文著協會員的作家來與谷歌談判的呢?”記者問。

張洪波解釋說:“現在,針對谷歌問題,我們采取兩種方式:一,作家加入文著協,當然入會是免費的,但我們也有一些條件,比如得在省一級刊物上發表5篇文章,或在正規出版社出版一本書,或在網絡上發表10篇文章,可以申請成為文著協會員,不入會我們沒法維護他的權利;二,他可以不入會,就谷歌的事單線委托我們,具體手續網站上都有。我們不是政府機關,也不是法院,不可能所有的作家都管。”

就現在的情況來看,如果這些被谷歌侵權的中國作家既不是文著協會員,也沒有向文著協單線聯系,那么文著協就是在沒有作家授權的情況下與谷歌談判,其維權結果似乎也沒有辦法得到落實——如果沒有得到中國作家的響應的話。那么文著協的做法有沒有越權的嫌疑?

對文著協這個機構,上海文藝出版社總編助理曹元勇并不抱很大的希望,覺得聊勝于無:“文著協這個機構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我是持懷疑態度的。真正要起作用,背后要有雄厚的資金支持才能做得到,還要有相關的法律條款的嚴格規定。但是有文著協這樣一個機構總比沒有強吧?”

而在很多人眼里,文著協代表中國作家和谷歌談判,首先得益的是文著協本身。張洪波對記者誠懇地說,文著協與谷歌談判以來,有很多網民在他的博客上留言,罵他,他都能理解,他相信,中國網民會理解文著協的維權工作。

第二輪談判,爭議不斷

在沒有得到中國作家充分授權的情況下,文著協還是與谷歌進行了第二輪的談判,畢竟,這是為了維護中國作家的應有權益。

在整個談判過程當中,文著協方面向谷歌提出三點要求:“第一條,我們提出,在12月,谷歌向我們提供谷歌掃描中國圖書的作者清單,谷歌總部已經同意提供,這也是中國作協通告中的第一條要求;第二是要求其在12月底之前提出一個賠償中國作家的方案;第三是在沒有經過授權之前,停止對中國作家作品的掃描數字化行為。”

關于對中國作者的賠償方案,在會上,中國文著協代表也提交了他們的提案。谷歌方面則認為有爭議,他們認為,即使在美國和美國出版商協會進行了長達4年的爭論,他們也不認為自己侵權,而美國出版商協會則認為谷歌侵權,但最后還是達成了一個和解協議。

對于中國文著協和作者措辭嚴厲的訴求,谷歌代表解釋說:“由于谷歌方面認為自己的行為不侵權,所以還沒有意識到,需要制定賠償方案的問題。”面對谷歌方面的態度,雙方在會談上你來我往爭論不休。谷歌方面認為,谷歌和美國出版商協會達成的和解,并不是基于法律上的規定,而是基于一種事實,即谷歌的數字出版還將繼續下去和許多圖書已經掃描數字化的事實。他們認為,美國達成了這樣的和解協議既不表明承認谷歌侵權;也不說明,原告美國出版商協會認同谷歌關于自身不侵權的立場。事實上,這個和解協議是在雙方長期爭論不下的情況下最后做出的一種妥協或讓步。

谷歌不會放棄中國

在會談中,谷歌代表明確表示:“谷歌不會放棄中國,谷歌非常重視中國文化和中國文學,中國圖書在谷歌數字圖書館中,占有很大比重,谷歌方面愿意以合法有效的方式、渠道和途徑使用中國作品。”這是他們的基本立場。

對于文著協提出的第三點要求,谷歌表示同意,“只要中國作協向所牽涉到的作家通告,讓這些作家登錄谷歌的網站,在向他們申明自己的權利之前,我們可以停止掃描行為。”但是谷歌方面指出,跟中國作者、中國作協的糾紛,合作比停止使用更好。他們對和中國作協、中國廣大作家的合作持有樂觀的態度。所以在雙方爭執不下的情況下,雙方達成了一個解決這個問題的基本思路:雙方應該暫時停止關于是否侵權的爭論,以合作的態度來推動這個問題的解決。

張洪波更愿意從文著協維權的積極意義這個角度來談谷歌圖書館這個問題。谷歌方面在參加會談后的新聞發布會上說:“我們是懷著誠意來參加這次談判的。我們雙方都愿意合作和和解,我代表谷歌感謝中國文著協和中國作協。”

在這里,張洪波強調說:“需要明確一下,‘和解的話是他們提出來的,不是我提出來的。我已經多次對媒體說,中國問題怎么解決取決于谷歌的立場和谷歌的解決方案。中方不會提出解決方案,我們有原則和立場,谷歌侵權在先,應該由谷歌提出解決方案。雙方從第一次會談起,我們就明確表示,不排除通過和解方式解決問題的可能性,因為和解相比訴訟和仲裁來說是成本最低的。當然,如果和解的途徑走不通,法律途徑則是我們必須面對的一種解決方式。”

谷歌圖書館有多少人會看?

谷歌圖書館風波堪稱近期出版界的第一熱點,但是這個熱點似乎有被放大的嫌疑,因為除了法律方面的意義之外,谷歌圖書館對于讀書人和紙質出版的影響究竟有多大,也是仁者見仁的事。

對于谷歌圖書館將對傳統紙質出版構成影響的觀點,曹元勇首先表示不同意:“我覺得谷歌圖書館計劃對傳統的紙制出版也不會有特別大的影響。畢竟,閱讀紙質書的傳統也有一兩千年的歷史了,這也是一種習慣,數字化圖書到目前為止,閱讀還不是太方便。傳統圖書的審校制作經過了一套嚴格的程序,最后才變成一個合格的書本產品,網絡數字化終究還有很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即使是正本掃描的圖書,我看到的缺頁、倒錯、掃描了一半的圖書也是比比皆是。”

這是一個圖書極度豐富的時代,可是當出版物多到眼花繚亂的程度,閱讀也變得不再那么嚴肅,注意力也被分散。“對于谷歌檢索帶來的便利不要估計過高,”江曉原說,“很多新技術一出來的時候,大家都去跟風,不跟上潮流就會覺得自己落伍,大家都希望越新越好,多快好省,從而對這種新技術的負面影響并沒有充分地意識到。谷歌圖書館可能也會有壞處,壞處是它太方便了之后,神圣性也就消失了,這對于圖書的發展未必有好處。谷歌圖書館是否能讓學術門檻完全消失?如果是那樣的話,肯定立刻就庸俗化了。此外,一天也就24小時,一個人的閱讀量是極其有限的,今天是一個選擇閱讀的時代,而谷歌圖書館是盡可能無窮多地提供選項,理論上是任何人都可以閱讀谷歌圖書,但是事實上會有多少人在那讀呢?能讀多少呢?因為選項變得無窮多的時候,你恐怕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讀什么。所以,對于谷歌圖書館的正面意義也沒有必要估計過高、評價過高。”

江曉原對超星、谷歌等數字圖書館持比較保守的態度,認為還是要觀察觀察,對它還需保持警惕性,因為很多新技術可能是有害的,只是它們的害處沒有立刻顯現出來,還需要一個足夠長的時間來確認。在一個書籍匱乏的年代,因為供選擇的太少,我們才貪婪地、如饑似渴地找尋閱讀的書籍,現在反過來了之后,我們反而會無所適從。“不要說一個書籍無窮多的圖書館,就是一張報紙你也不會將它讀完。”江曉原感慨地說。

谷歌風波仍在繼續,對于這場風波將如何收場,江曉原也感到有些難以預料:“支持谷歌的人覺得,這事就像你的書給放在圖書館里一樣,圖書館你不反對,為什么一定要反對谷歌呢?嚴鋒就是這樣的觀點:谷歌還支付60美元,圖書館一分錢都不給你。你不是也沒意見嗎?沒抗議過嗎?但是這種說法有點極端,它畢竟和傳統的圖書館不一樣。關鍵在于,人們的觀念造成了沖突。谷歌圖書館計劃引起了一些反對的意見,你總不能不準人們有意見吧?所以最后這個事情呢,結果還很難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