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言安
在教科書上出現的往大海里倒牛奶的場景曾經以一種令人難忘的方式讓人們領略到了一個產業出現產能過剩時的殘酷,如今因消費者信任危機而引發的中國奶業產能過剩正以另外一種更為極端的方式展現開來——屠牛。
4月7日,在北京密云打工的蘇軍保,接到任丘家中妻子打過來的電話。妻子讓他趕緊回家一趟,因為有人要買他們家最后一頭奶牛。這個消息讓他很是驚喜——如果賣掉手里的這頭奶牛,一家子算是得到解脫了。能賣掉手上的這頭奶牛是他這段時間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今年春節后,他手上只剩下兩頭奶牛了,實在是賣不掉。他就偷偷地將一頭奶牛送到一家屠宰點殺了,一直沒敢對外人說,因為那是一個私人屠宰點。
賣牛行動
殺牛之前,蘇軍保和妻子已經在任丘養了三四年的奶牛。任丘是河北省的奶牛養殖大縣,有很多規模化的養牛廠,也有不少散養的奶農。蘇軍保當年在北京做泥瓦工,看到當地很多親戚養奶牛發了家,很動心。親戚對他說:“一頭奶牛年產奶量正常在五六千公斤,按照每公斤3元計算,就有一兩萬元的毛收入,相當于你一年的工錢了。”親戚還表示愿意免費教他母牛順利配種產子的技術。
在親戚的鼓動下,夫妻二人帶著所有的打工積蓄回到老家滄州,并在任丘的一個村子安頓下來飼養奶牛。到去年下半年,蘇軍保家已有9頭奶牛,其中有4頭是正在成長期的小奶牛,幾頭成年奶牛一天產奶近200公斤。由于產奶總量不大,他家的鮮奶都直接交給了一個在當地收奶的經紀人,每天都上門來取,有多少收多少,因此他們很少會為奶的出路發愁。按照當時每公斤3元的收購價,除去成本,他們家每天都有300多元的收入,這比在外打工強多了。
由于親戚指點有方,蘇軍保在兩年前掌握了母牛配種技術,這個技術可是“點金指”。2008年上半年。一頭日產奶量不到300公斤的奶牛,最高售價已達到2萬元,而且價格還有繼續走高的趨勢。就連一頭剛落地的小牛犢也能賣上三四千元。“那段時間真是瘋掉了,一些大的奶牛養殖戶們到處買奶牛。”蘇軍保說。
蘇軍保家的奶牛配種大獲成功,相繼有4只小牛犢降生,這讓他和妻子真有“在家偷著樂”的感覺:一次配種的成本不過幾十塊錢,一旦成功,那就是鈔票滾滾來。一時間有很多奶農上門要買他的牛犢。出價一個比一個叫得高。
夫妻二人卻有自己的盤算,他們認為成年奶牛有更大的利潤空間。按照奶牛的成長周期,一般生長兩年后奶牛即可產奶,而成年奶牛的價格已經比牛犢的價格翻了近5倍,除了人力之外,其他投入并不大,這筆賬非常合算。
照此推算,蘇軍保家四頭正在生長期的奶牛本應在今年春節后即可產奶。但人算不如天算,去年9月份“毒奶粉”事件爆發后,奶牛養殖行業的形勢發生驚天逆變。蘇軍保意識到形勢不妙,覺得像他這樣的散戶基本上沒有任何抗擊市場風險的能力,于是他和妻子商量,決定短時間內將手里的奶牛全部出手,不干了。
去年9月中旬,他們以比較高的價格成功地賣出了5頭奶牛,這些都是產奶正旺盛的牛。蘇軍保不愿意透露具體的成交價格,只是說牛比較好賣。他認為,那5頭牛出售趕上了“回光返照”的尾市。三鹿出事之后,至少有十多天時間,乳企對鮮奶收購量陡減,“但奇怪的是,很快就恢復了。”
那時,更多的企業還沒有牽扯進來,大家以為也就三鹿一家添加了三聚氰胺。消費者長期喝牛奶的習慣并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反而三鹿空出來的巨大的市場份額需要瞬間填補。進一步刺激了其余乳企的產銷兩旺,這也直接增強了處在產業鏈上游的奶農的信心。一些奶農從這短暫的繁榮中甚至看到了更多的希望,開始搶購奶牛來擴大產能。
此時妻子對蘇軍保先前的賣牛開始感到懊悔,試圖阻止他繼續賣牛。蘇軍保也有些迷糊,賣了5頭牛后開始觀望。不再急著出手其他幾頭牛。“我一直都在密切關注新聞報道,甚至天天都要上網瀏覽信息。”蘇軍保說,“那段時間上網的次數比以往兩年加起來還要多。”
9月下旬,國家質檢總局的檢測報告出臺,蒙牛、伊利、光明這些乳業大佬們的產品也被檢出三聚氰胺超標。一場劇烈的行業“地震”已難以避免,蘇軍保確定前段時間的“繁榮”就是回光返照,于是果斷繼續賣牛。
夫妻二人開始了一場與時間賽跑的賣牛行動,這也是一位普通奶農在行業“地震”前夕最極端也是最好的自救行動。但形勢的惡化已經不是他們所能預料到的,蘇軍保專程上門去找那些養牛大戶,打著要轉型的旗號,向他們推薦自己的奶牛。這些大戶們也很清楚蘇軍保的意圖。一改往日對成年奶牛的渴盼,態度不冷不熱。買方幾番推辭,然后才砍價,到最后成交,一頭牛的價格相比一個月前縮水近一半。
“幾乎求著他們買牛了。”在2009年春節前的三個月里。他們賣掉了兩頭即將產奶的牛。
偷偷殺牛
還剩最后兩頭奶牛,實在是賣不掉。此時非常焦急的蘇軍保就偷偷地將一頭奶牛送到一家屠宰點殺了。
當時一頭奶牛的市場賣價只有5000元左右。一個朋友提示他,既然養著虧本又賣不掉,不如殺了算了,這位朋友認識一個屠宰點。可以介紹。當時一斤牛肉的市場價還是10多元,一頭奶牛一千多斤,論斤賣可能比論頭賣還劃算。
接觸后,他才知道這位朋友說的那個屠宰點其實就是一個私人殺牛的地方。這家私人屠宰點老板也承認很少宰殺奶牛。由于搞不到牛,才考慮收蘇軍保家的奶牛。雙方很快就談妥了。約好由殺牛者開車上門收牛。
凌晨時分,收牛的開車來到蘇軍保家,將奶牛趕上了車,蘇軍保同車一起趕往屠宰點。由于擔心被主管部門抓,這家屠宰點在一個非常隱秘的地方,司機駕著夜車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來到這個點。
到達后,蘇隨同司機一同走進了一個非常開闊的大院子里:燈火通明,霍霍的磨刀聲伴著兩頭大狼狗高聲地吠叫。與四周夜色中的安靜形成鮮明對比。地面到處是血水,繩索、鐵鉤和各類刀具一應俱全,幾名彪形大漢在一邊喝著水,院子里已經有兩頭捆好的牛正在待宰中。
蘇軍保的奶牛一被牽進院里,那幾位大漢就站起來。將牛牽到院子進門左邊的一個棚子里,先將牛拴到一個鐵柱子上。有人上前握住牛角,再上去兩個人將繩子系到牛脖子、4條腿上,然后慢慢收緊,抓牛角的人放手走到一邊,另外幾個人上前突然一緊拉繩索,幾乎沒有什么反抗,奶牛就摔倒在地。隨后,上來一個人,手持長條刀,幾乎沒有什么猶豫就將牛殺了。
奶牛被殺的那一刻。蘇軍保心里有些悲傷,一是以前沒見過這么血腥的場面,另外奶牛養了這么久。有感情了。“要不是不得已,誰會去殺奶牛啊。”他決定全部處理完這些奶牛后,繼續去北京做他的泥瓦工,以后再也不養奶牛。但是最后一頭奶牛他實在沒勇氣再交給屠宰廠了。
過完春節,蘇軍保就跟隨以前的工友來到了離家200多公里的北京密云,繼續他的打工生活。剩下的那頭奶牛,他也沒指望能賣出去了。不過妻子在家養一頭牛,負擔輕多了,每天還能產幾十斤的奶,至少老婆兒子還可以喝點新鮮奶。最近妻子還學會了制作酸奶,喝不完的奶也不至于要倒掉。當然,蘇軍保心里還是想著能將最后那頭牛賣掉,這樣妻子就少了束縛。也可以帶著孩子來北京,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
如今總算天遂人愿,有人要買他們家這最后一頭奶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