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封殺”興業銀行真相

陳　萌　賈玉寶等

“即日起，在本行存款將有優惠大禮相贈?！比涨?，在深圳各家興業銀行的網點貼出告示，展開緊急吸收存款大行動。而在行動的背后，卻面臨一個巨大的尷尬：眾多國字頭企業已陸續從興業銀行撤走資金，興業銀行面臨在深圳市場10多年來最為艱難的境地。盡管深圳市國資委否認下過“封殺令”，興業銀行遭遇封殺的消息，依然一石激起千層浪。

一紙“隱形封殺令”，使本無糾葛的郭立民和薛鶴峰，成了“冤家”。

兩人本算是鄰居，同在深圳福田中心區。深南中路4009號的投資大廈——便是郭擔任黨委書記、主任的深圳國資委所在地。沿深南大道向西驅車不到5分鐘，就到了4013號興業銀行大廈——薛掌舵的興業銀行深圳分行。

雙方交惡導火索則是2.25億元人民幣的騙貸案。3月2日，深圳國資委下屬企業——深圳機場發布公告稱，長達4年的原深圳機場總經理崔紹先騙貸案的訴訟，以深圳機場終審敗訴而收場。

但事情遠來結束。深圳國資委近日祭出撒手锏——要求下屬國企全面終止與興業銀行深圳分行的合作，日前一些“深字頭”國企已全部或部分將存款從該分行轉出。據知情人士透露，撤出存款總額可能高達五六十億元人民幣，甚至更多(這一數字未獲興業銀行分行和深圳國資委證實)。在深服務了10年的興業銀行，目前處于水深火熱之中。

對于深圳國資委“殺雞駭猴”之舉，業內人士普遍表示擔憂。深圳正在極力打造金融之都，出現此等“隱形封殺”事件。使得深圳的金融環境令人擔憂——盡管深圳金融辦今年初承諾，金融機構總部落戶深圳給予2000萬的最高獎。對此。深圳國資委回應稱：深圳市國企從興業銀行“退存”是企業行為，并不存在深圳市國資委的“封殺令”。

“隱形封殺令”出臺

“折騰了4年的崔紹先騙貸案，讓作為主管部門的深圳國資委很沒面子?！币晃恢槿耸繉τ浾哒f。在3月2日終審結果出來后，曾有深圳國資委高層私下講，一定要給興業銀行點顏色看看，“沒想到不久，封殺令就開始出來了”。

該知情人士告訴記者，深圳國資委并來對此下達有關通知或文件，只是由相關分管處室出面，讓在興業銀行深圳分行有存款的下屬企業，直接和該行公司業務部聯系，要求提前轉出存款?！盀榇?，興業銀行深圳分行公司業務部連續召開緊急會議，高層悉數出席商量對策，并立刻上報了總行、深圳銀監局和深圳市政府?！?/p>

記者隨后從深圳銀監局獲悉。該局高層正與深圳國資委高層溝通。但尚未達成協議。

“就算興業銀行深圳分行不提要求，我們也會出面協調的。”深圳銀監局股份制銀行監管處處長楊長樂告訴記者。據內部人士透露，接到興業銀行深圳分行的匯報后，深圳銀監局局長劉元立即指示，要求盡快協商好此事。

興業銀行深圳分行辦公室的李先生說，目前正在商談中，由于興業銀行總行沒有授權，無法披露有關詳細消息。但記者致電興業銀行總行時，該行宣傳處處長張敏表示。是否接到深圳分行匯報并不太清楚，具體處理還是要深圳分行自己負賈。

“作為下屬企業，我們只是按照正常程序，把訴訟的結果向深圳國資委作了匯報”，深圳機場董秘羅毅稱，“至于深圳國資委對于此事是何態度。有何傾向，我們并不能提供具體的意見，都是由深圳國資委決定的，我們將按照深圳國資委的指示來處理有關事項”。

從目前情況看，深圳市國有企業從興業銀行深圳分行大規模轉出存款是不爭的事實。4月9日，深圳國資委辦公室主任楊軍對外表示，深圳國資委會繼續關注深圳機場與興業銀行官司糾紛的事態進展，但不會去干預下屬企業的行為，下屬企業從興業銀行轉出存款的行為是企業的正常行為。不存在封殺哪家銀行。對于今年較早時期部分深圳國企將存款從興業銀行轉走的現象，楊軍稱，深圳國資委今年給下屬企業提出了加強全面風險管理的要求，鼓勵、支持下屬企業與信譽良好、風控完善、有健全內控機制的銀行建立長期合作的良好關系。當記者問及興業銀行是否能歸人深圳國資委鼓勵企業合作的銀行行列時，楊軍表示，由企業自己去判斷，“但是風控不嚴、出現詐騙案件的商業銀行，我們會擔憂給企業帶來風險。不會支持?！?/p>

兩次隱形封殺令

對大多數人來說，今年3月份的封殺令已廣為人知，但數年前的封殺令卻不為人知。

“其實，早在2005年，深圳國資委就搞過一次封殺令，讓旗下國企把存款從興業深分轉走，一共轉走了20余億元?！鄙钲谀炽y行人士稱，后來事情漸漸平息了。隨后幾年時間，興業深分和深圳國企的關系，以及后者的存款和貸款才有了逐步恢復。

當時薛鶴峰初任興業深分行長，他之前的職務是興業銀行北京分行副行長(主管信貸)。之后的兩年時間，因市場轉好，興業深分開始了順勢大擴張，進而奠定了目前的市場規橫。

商業銀行數據顯示，興業深分的大擴張一是表現在個貸上，截至2009年2月末109.69億元的個貸余額。排名位居四大行和深圳三家總部法人銀行之后；二是表現在同業存款上，因實施第三方存管戰略以來，截至2009年2月末約有700億元同業存款余額，排名居前列。

至于一般公司和儲蓄存款匯總，從2002年末本外幣合計的約163億元到2004年末的約221億元，從2006年末的約310億元到2008年末的約350億元，基本屬于逐年穩步增加階段。

“也就是說，深圳國資委此次再發隱形封殺令，固然讓興業深分又流失了幾十億元國企存款，但估計對其總體影響并不大。”深圳某金融分析人士據以上金融數據分析稱，興業深分目前約有1000億元的目均存款(含金融同業存款約700億元。公司存款約240億元，儲蓄存款數十億元)，第二次隱形封殺令所流失的幾十億元國企存款僅約占其總數的3％左右。現在來看。興業深分這次和深圳國企的關系、業務恢復，需要相當長的時間，以及合適的條件。畢竟在貸款案和封殺令中，深圳國資委、深圳機場、興業銀行。乃至深圳金融形象都會受到影響。

“此事發生后，興業銀行一度與深圳國資委溝通，希望雙方都從長遠合作考慮，并兩次提出代為墊付貸款利息、罰息的動議?！鼻笆鲈d業銀行人士稱，第一次提出免息動議約在2005年甫一立案期間，深圳國資委當時并未接納，而是選擇等候審判?！芭d業銀行本次又提出免息動議。自然，隨著年數增加，利息、罰息比以前增多了，約有五六千萬元，但深圳國資委同樣未予接納?！?/p>

上述人士續稱，騙貸案發生以來。包括興業銀行總行行長李仁杰、興業深分行長薛鶴峰在內，都數次和深圳國資委溝通過，但沒有明顯效果。

“崔紹先案”背后

“我們不過是做了替罪羊?！迸d業銀行深圳分行的一位領導頗為無奈地說。這原本只是興業銀行廣州分行與深圳機場之

間的訴訟，但由于復雜的利益博弈，興業銀行深圳分行不幸做了“犧牲品”。

他表示，其實整個案子和深圳分行根本沒有關系，本來之前和深圳國資委的關系還算不錯，其下屬很多企業都有興業銀行的貸款支持，而且數目不小，這次對深圳分行突然作出如此舉動，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深圳國資委也就是殺雞駭猴嘛?！币晃恢槿耸扛嬖V記者，對于興業銀行廣州分行，深圳國資委鞭長莫及，于是選擇深圳分行下手。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一切都有緣由——興業銀行和深圳機場數年糾葛的恩怨，或許早就為當下發生的一切埋下了伏筆。

據興業銀行代理律師介紹，原深圳機場總經理崔紹先與原西北亞奧信息公司董事長張玉明密謀，于2003年7月14日及12月9日，以深圳機場的名義與興業銀行廣州分行簽訂了金額共計2.25億元的借款合同，用作深圳機場的建設資金，借款期限為一年。

騙貸的資金隨后用于張玉明炒股。但張坐莊慘敗而歸，導致深圳機場無法按時歸還貸款。2004年7月5、6、8日，雙方又簽訂了三份借款合同，約定借款本金2.25億元，用于償還前述貸款。崔紹先在三份合同上簽字并加蓋偽造公章。其后興業銀行在一再催息未果的情況下。于2005年1月24日將深圳機場告至廣東省最高人民法院。崔紹先后被判處6年徒刑，但他騙貸的資金卻給深圳機場留下了一個“財務黑洞”。

2005年底，廣東省高院在認為崔紹先案刑事偵查尚未結束情況下，采納了深圳機場關于中止審理此案的要求，留待崔案刑事偵查終結后再恢復審理。2006年4月25日和5月11日。深圳中院兩次開庭審理崔紹先等人涉嫌經濟犯罪案件。

雙方訴訟的焦點，一開始就頗有爭議，主要集中在崔紹先的職務行為是否構成表見代理(無權代理人所為的代理行為)。2008年5月30日，廣東省高院對該案作出一審判決。要求深圳機場賠償興業銀行廣州分行貸款損失1.925億元和相應利息。

深圳機場對此判決不服，并于2008年6月3日向最高人民法院提起上訴。但2009年3月2日，最高人民法院作出了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羅毅表示，本次訴訟對2008年度利潤造成重大影響，但不會對公司2009年度利潤和經營業績造成重大影響。

事實上，從一審上訴到終審判決之前，在這個過程中，深圳機場從未放棄第三方調解的努力。“深圳國資委作為深圳國企利益的代表。曾反復就此事與興業銀行進行溝通，但最終未果?！币晃恢槿耸客嘎?。

“主要是深圳機場要求興業銀行讓步太多”。一位興業銀行的內部人士告訴記者，雙方底線差距太大。

分析人士認為，深圳機場案引人反思：何以在有明文規定的情況下，一個上市公司的老總能夠毫無約束地使用公司公章。在超越其職權范圍(根據當時深圳機場公司章程規定，總經理的貸款審批權限為3000萬元)屢屢違規貸款?

深圳國資委的用意

深圳市國內同業銀行公會的一位負責人對記者稱。興業銀行深圳分行被如此封殺，應該不會單純因為制裁或者面子問題出出氣，“深圳國資委還不至于作出如此不理智的舉動，此等封殺舉止，確實令深圳不少金融機構頗有微詞”。

“深圳國資委或許是給興業銀行深圳分行一種壓力，以便在接下來的博弈中，能夠最大限度地替深圳機場挽回損失?！痹撠撠熑苏f。

記者調查獲悉，深圳機場目前應該有足夠的資金，來應付對興業銀行廣州分行的賠償。其去年10月23日的公告稱，“根據興業銀行廣州分行起訴本公司借款合同糾紛案一審判決結果，本公司依據審慎原則，全額計提預計負債，截止到2008年9月30日共計提23929萬元”。

招商證券對深圳機場的業績預期表明，即使扣除計提負債形成的營業外支出項目。深圳機場2008年利潤仍可達2.46億元。即使去除財務費用及投資負收益等項目，2008年末其經營活動現金流仍可達2.45億元。

然而預期畢竟只是預期。深圳機場2009年3月17日發布公告稱。與北京航美傳媒廣告簽訂室內廣告外包合同，將深圳寶安國際機場A、B號候機樓到達通廊共90項廣告媒體的經營權承包給北京航美，合同金額8800萬元。

此前，深圳機場曾與北京天駿廣告公司簽署室內廣告業務外包協議，廣告費總額為4.95億元，履約期限自2008年7月1日至2011年12月31日。

而此次公司和北京航美簽訂的合同履約期為2009年4月1日至2011年12月31日。廣告媒體經營權項目由198項縮水至90項，且期限內合同金額更是由4.6億元左右縮減至0.88億元。

為此，此次合同經營權數量及合同金額大幅減少，導致深圳機場2009年廣告外包業務收入大幅減少，對其業績造成不利影響，將降低對深圳機場2009－2011年的業績預期。

“若因為業績下滑深圳機場無錢賠償。深圳國資委此時出面當是無奈之舉，”深圳一位國企老總告訴記者，“深圳國資委出此下策，還是希望能與興業銀行廣州分行最終達成某種協議，至少對還款打個折?！?/p>

“加強企業風險控制也是深圳國資委目前的主要任務”，一位內部人士告訴記者，今年3月中旬，深圳國資委特意召開了風險管理工作會議，加強下屬企業的整頓，郭立民親自主持會議。

根據深圳國資委的網站資料顯示，其轄下包括投資控股、深業集團、深圳地鐵、機場集團、鹽田港集團、能源集團、水務集團、燃氣集團、巴士集團、糧食集團、賽格集團、長城控股、天健集團、振業集團、深超科技和深圳國際等20多家地方大國企。

破解深圳金融難題

“無論最終溝通結果如何，很難出現雙贏結果?！睈劢ㄗC券金融分析師孫亞超表示，需要進一步觀察雙方的行動，如果說雙方后來達成一定的妥協，在還款額度上打一個折扣，那這對興業銀行的貸款不良率就會有一定的影響。

興業銀行目前也是問題頻頻，自顧不暇，自然不肯輕易減少還款額度。因年報披露“爽約”，該行原定3月17日在上市銀行中率先披露2008年年報，當日卻宣布推遲至4月28日，原因是商管薪酬問題尚未解決。

利潤下滑也令興業銀行雪上加霜——根據其盈利快報，與2008年前三季度的凈利潤94.27億元相比，興業銀行第四季度凈利潤僅為19.36億元，凈利潤環比下滑跡象非常明顯。

此外，興業銀行公告稱，擬公開發行不超過500億元的金融債券，期限不超過10年，籌集資金用于優質資產項目?？梢源_認的是，上述融資資金用于補充資本實力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興業銀行并非業績增長減速的唯一個案。記者從深圳銀監局了解到，深圳金融業快速發展的行情在今年遇到了轉折。對于深圳的金融業來說，部分銀行家已經開

始降低今年增速的預期，銀行業的發展開始步入低增速的發展軌道。

為此，深圳市金融辦近日印發《支持金融業發展若干規定實施細則的通知》。以現金獎勵、購地建樓地價優惠等多項實實在在的措施吸引各類金融機構在深圳安家落戶，進一步促進深圳金融業發展。

深圳市金融辦主任李林告訴記者，為吸引更多金融機構落戶和扎根深圳，深圳市將金融機構落戶獎勵金額由原來最高1000萬元提高到2000萬元。

然而深圳的金融環境問題同樣嚴峻——與2007年的金融統計數據相比，深圳的金融業增速出現了大幅的下滑。根據公布的統計數據，2007年，深圳銀行業金融機構總資產保持了44.30％的增速，而去年僅增加了85億元，增速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除去新增金融機構的資產，深圳銀行類金融機構幾乎沒有增長。

深圳金融辦的有關負責人告訴記者，面對嚴峻的經濟形勢，將進一步改善深圳的金融生態環境，“深圳國資委封殺之事能否處理得當，亦是其中重要的一環，小視不得”。

異地貸款拷問

實際上，在崔紹先騙貸案上，興業廣分和興業深分并非沒有關系。

主導深圳機場1.925億元貸款的是興業廣分行長張長弓。張于1997年進入興業銀行，在2002年就任興業廣分行長之前，曾是興業深分的副行長。

當時還是銀行混戰時期，異地貸款大行其道。張長弓轉任之際，他和他帶走的團隊將深圳機場這家大客戶關系間接帶走亦屬正常。于是，在他升任興業廣分行長的次年，發生了是筆貸款。

深圳某股份制銀行人士稱，其實，不止是異地貸款，哪怕是新設的分支行，新的機構負責人也會從原分支行帶來一些企業客戶，畢竟銀行是靠業務量說話。同時，由于急需要業務擴張，也就不奇怪存在降低審查標準問題。另外，貸款發生后，或由于距離限制，或由于老客戶關系認可，一時監管不到或疏于監管，也容易引發風險。

他舉例稱，比如工、農、中、建四大行的深圳分行，在深圳均有十多家一級管轄支行，這些支行長互調或者離職時，受內部指標考核所限，也多會把一些關鍵的企業客戶帶走，而不管是否越行政區作業。不少銀行后來雖然有了禁止令，如興業銀行總行2004年就不再允許在異地已開設網點后再行異地貸款，但依然無法根治。

“顯然，解決客戶跟人走的關鍵是事業部制改革，將客戶經理、支行長、分行長的權力上收?！痹撊耸糠Q，首先要進行業務管理流程改革，以前是前臺、后臺混在一個人身上，把前臺和后臺分離后，前臺主要做營銷，后臺主要做統一維護。這樣就解決了業務跟人走的問題。目前招行已經完成了該塊改革。其次是業務營銷費用改革。以前多把營銷費用直接給客戶經理、支行長、分行長，改革就要把該筆費用直接上收，由銀行直接操作。這塊民生銀行也有先行經驗。“事實上，對于分支行長調任，銀監會是有5年期限規定的，但各家銀行執行的并不到住，致使舊貸款的風險未出現，新客戶又被帶走。總之，要做到業務權利大集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