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義州特首楊斌神話破局前后

銘　亮

當代國際舞臺上很少有這樣戲劇性的場面：一個封閉的社會主義國家，忽然劃出一塊地作為資本主義的政治和經濟特區，并且委任了一個外國商人作為這個特區的行政長官，這個特首還沒有就任，就因為涉嫌違法違規經營而在第三國被警方傳喚。這個國家，就是朝鮮。這個特區，就是新義州。這個特首，就是楊斌。

進入4月以來，沈陽，全國最大爛尾樓中國荷蘭村開始拆除大部分主體建筑。該項目始建于1998年3月，規劃建設占地面積3300畝。2D01年，楊斌因荷蘭村項目而一夜成名，躋身當年福布斯中國內地富豪榜第二位。2002年的9月23日?！按蠛鄺畋蟮氖澜缬忠淮伟l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边@一天，他被金正日任命為朝鮮經濟特區新義州的行政長宮。特首的日子剛剛開始，沈陽公安以涉嫌逃稅等罪傳訊楊斌，并將其軟禁于沈陽寓所。

從楊斌正式被宣布為朝鮮新義州經濟特區最高負責人，到他成為被監視居住、立案偵查的嫌犯，前后只有兩周時間，其變速卻讓世界關注的目光應接不暇。

對于楊斌而言，他的第一步亂了，以后步步皆亂。之前，他唱出高調，希望自己的出訪打破朝韓之間的格局，讓世界為之震驚；但他的一再食言，讓人們驚訝。到他被追討千萬稅款、被拘禁，則讓所有的看客驚駭。

自比“朝鮮的董建華”

2002年9月23日，當朝鮮國防委員長金正日任命出生于中國浙江省的荷蘭籍華裔楊斌為新義州特區首任行政長官時，韓國媒體紛紛指出，繼荷蘭籍足球名教希丁克率領韓國“太極戰士”踢進2002年韓日世界杯足球賽的前四強，震撼了世界體壇之后，又一名荷蘭籍人士楊斌，將在“一國兩制”下引導朝鮮走向改革開放，進而融入國際社會。一時間，楊斌聲名大噪，朝鮮前途似乎系于此人一身。

楊斌被任命為新義州特別行政區首任行政長官后，即宣誓將對朝鮮國防委員長金正日哲死效忠。身為中國歐亞集團董事長的楊斌，對于外界有關圍繞他出生背景的各種謠傳，特意舉辦記者會，稱“我只是金正日將軍的養子，絕不是金日成主席的私生子”。

走馬上任后，楊斌在沈陽舉行的首次記者招待會上表示，他計劃在特區內建立起朝鮮這個保守社會主義國家里惟一一個完全自由的資本主義經濟小區域。在楊斌的構想里，新義州之“特”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不但擁有人事權，而且擁有立法、司法、行政自主權。二、從朝鮮與中國相連的132平方公里的地區遷移超過50萬人口。三、根據歐洲法律體制推出新的一套法律制度，并計劃舉行選舉推選立法機構和行政管理人員，從外國(其中包括西方國家)聘請法官。

換言之，新義州將實行資本主義私有制，借鑒歐美法律制度建立全新的三權分立的政治制度，所有國家的人都在新義州享受到同等權利，所有國家的人都可以自由出入特區。

如果以特區頒行的基本法分析，新義州未來的發展模式與中國20世紀80年代發展廣東的深圳、珠海特區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兩者都不允許“自己人”隨意進出；如果就中央與地方關系劃分這點來看，新義州特區法又參酌不少香港特別行政區制度，其來來運作及發展模式，也可能成為香港模式在朝鮮的翻版。新義州面積與香港差不多大小。與香港一樣將有自己的立法、司法體系、行政自主權，特區將發放自己的護照。有自己的區徽及區旗，甚至，特區的法律地位也如香港可維持“五十年內不變”。

至于楊斌本人，更多的還是希望將新義州建成“朝鮮的香港”，并實行“一國兩制”。在首次記者會中，楊斌把自己和香港行政長官董建華相提并論，說自己是“世界上最窮的行政長官”。但是，他“指點江山”的氣魄，可能是董建華無法比擬的。他自稱。目前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東北亞地區的和平，為了朝鮮民眾的幸福。他說日本當年侵略中國、朝鮮，就是為了建立經濟上的“大東亞共榮圈”，而他希望運用和平的手法實現東亞共榮。

十日特首，有名無實

當所有的人都在以懷疑的目光看著火箭噴發式躥升的楊斌時，他卻沉浸在對權力和地位的巨大滿足之中；當所有人都在懷疑其太過大膽的改革計劃時，他絲毫沒有怯場，反而夸夸其談描述他所領導的新義州開發遠景。失敗就這樣在楊斌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接踵而來。

9月28日，他簽發的第一個進入新義州免簽證法令，在丹東海關擱淺。10月1日，楊斌稱進入新義州免簽證，但朝鮮方面不僅沒有允許無簽證者入境，就連按過去程序的入境手續也拒絕辦理。60多名韓國、日本、香港等地的記者到沈陽的荷蘭村申請了朝鮮入境手續，但朝鮮駐沈陽總領事館卻表示：“只允許投資者入境，記者則不允許，記者要等新的指示”。朝鮮外交部認為，沒有建立圍墻的新義州不能接待外國記者。楊斌不得不召開記者會，公開道歉。

10月2日，楊斌再次遭遇三大新聞：一是沈陽稅務局突然在國慶休假期間，在中新社發布了49字的簡短新聞，要求楊斌和歐亞實業繳納拖欠稅款；二是沈陽警方當天下午出動人馬24小時在荷蘭村門口把關；三是同一天，韓日記者再次從荷蘭村獲得可以簽證赴新義州的消息，七八位喜歡冒險的記者連夜趕往沈陽。但第二天再次被告知朝鮮領事館依然拒簽。他們10月3日連夜返北京，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10月8日，楊斌的承諾再次落空。一批外國人試圖從中國丹東進入新義州，但遭中國政府官員阻擋去路，強調必須申請有關簽證，方可合法進入。朝鮮駐北京大使館發言人指出，楊斌所承諾的新義州免簽證措施只是他的個人言論，并不能代表朝鮮政府。該名朝鮮使館官員稱，大使館職員從未接獲中央政府的指示，有關部門亦未有發文批準新義州“免簽證措施”，他們根本從未聽聞此項措施。

至此可以看出，楊斌這個所謂的特首不但沒有得到中國官方的承認，甚至也未得到平壤政府的完全信任。特首一職，有名無實。

就在楊斌欲動身訪問新義州時，沈陽公安以涉嫌逃稅等罪傳訊了他并將其軟禁于沈陽寓所。

有媒體透過在現場的楊斌身邊的幕僚。記錄下了楊斌的最后時刻。10月4日凌晨5點整，三十多名警察進入別墅，出示了一張“傳喚證”，仍在大廳內的包括楊斌的家人、同事、朋友等共十多人被集中在一個秘書的房間。隨即，4名警察走上二樓，很快將他帶離……

平壤在第一時間知道了楊斌被“傳訊”的消息。4日清晨6點，韓國一家通訊社首先發出消息，稱楊斌已被警方傳喚帶離荷蘭村，全球媒體立即轉發了這條轟動性的新聞。

下午5點20分，中國官方的中國新聞社正式發布消息：“沈陽市公安機關根據行政執法部門移送的荷蘭籍華人楊斌及其相關企業涉嫌犯罪的問題，依法對楊斌立案偵察并執行監視居住?！?/p>

一時間，眾說紛紜。有人說，楊斌正好趕在中國的查稅風暴之浪尖上，咎由自??；有人說，北京藉此表達對平壤的不

滿，因為在楊斌被任命為新義州經濟特區最高行政長官之前，中方對此幾乎一無所知。但更多的人還是相信楊斌觸犯了中國法律，中國不過是在維護國家利益及法律尊嚴。

“富商楊斌”的神秘面紗

就在楊斌頻繁來往于沈陽與朝鮮之間，準備再次翻云覆雨的時候，國家有關機構針對楊斌的調查開始了。

而調查的焦點與媒體的報道基本吻合，不外乎這樣幾個問題：非法占用耕地、逃漏稅款、虛假利潤。

最早被提上案頭的是用地問題。2001年沈陽爆發著名的“慕馬案”后，沈陽市一些人大代表不斷對“3300畝土地存在的違法問題”提出質疑。

然后是拖欠土地稅款的問題。2001年3月12日，沈陽市規劃和國土資源局與楊斌簽訂了土地出讓合同可以被視為是“慕馬”后政府對荷蘭村土地的一種“糾正”。該局土地利用處處長鄭德日接受媒體采訪時承認，楊斌拖欠稅款4080萬元?！皸畋蟪兄Z10天內交齊這筆錢，但他的承諾沒有兌現?！编嵉氯辗Q，2001年4月5日，該局與楊斌解除了合同。

而在2002年9月底，楊斌宣布減持歐亞農業股權，但其公開數量與實際交易數量不符，歐亞農業只得向港交所申請停牌；隨后，該公司公告，副總裁兼執行董事閻闖及非執行董事黃漢森請求辭職。這一系列的變動引起香港證監會的關注。

楊斌10月初“出事”后，香港媒體曾發布一份中國證監會9月29日致香港證監會信函的英文譯本，稱歐亞農業上市時的3年營業額高達21億元人民幣，跟國家稅務局記錄的不足1億元大有出入，懷疑歐亞農業涉嫌做假賬或逃稅。該信函還指，楊斌涉嫌非法改變土地用途、挪用上市公司約2億元資金。以及涉嫌提供假文件及偽造驗證報告等。該函件懷疑偽造21億元營業額牽涉到為歐亞農業做上市保薦人的投資銀行工商東亞，有媒體稱保薦人工商東亞已因此受到證交所質詢。

一直到2002年7月18日記者采訪楊斌時，楊斌還稱：他對自己充滿信心，自己沒有問題，土地手續齊全，也沒有欠稅。他還說國家查稅是針對所有富豪的，他是全力配合，并沒有查出問題；他還稱自己是外資，其企業享受“三減五免”的稅收優惠，自己的個人所得稅也在歐亞農業的所在地香港交；楊斌還提了一句：“實際上劉永好比我還慘!”

按時間來推理，后來針對楊斌的所謂“803專案組”應該就在2002年年中成立。而或許楊斌已經感覺到了形勢漸緊，于是加緊了新義州的進程。記得后來有楊斌的幕僚跟記者說：風聲緊張后，有人勸楊斌留在新義州不要再回中國，但是楊斌不聽。

終于，9月26日最后一次從新義州入境后，楊斌出事了。

最后的審判

“我是喝長江水長大的，是祖國的孩子，不管孩子有沒有犯錯誤，如果母親要懲罰孩子，做孩子的能責怪母親嗎?”2003年6月13日下午，被告席上的楊斌以這句煽情的話作為最后陳述的結尾。聲音嗚咽。

但法律是不講人情的。無論庭審陳詞多么煽情，楊斌終將為他的違法行為付出代價。2003年7月14日上午，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一審判決，被告人楊斌犯虛報注冊資本罪、非法占用農用地罪、合同詐騙罪、對單位行賄罪、單位行賄罪、偽造金融票證罪，被數罪并罰判處有期徒刑18年，罰金人民幣230萬元。被告單位沈陽歐亞實業有限公司犯非法占用農用地罪、合同詐騙罪、對單位行賄罪、單位行賄罪，被數罪并罰判處罰金人民幣560萬元。被告單位沈陽歐亞農業發展有限公司犯偽造金融票證罪。被判處罰金人民幣40萬元。

一審宣判后，楊斌及相關單位不服。提出上訴。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于9月6日至7日依法公開審理了此案。法院經審理認為，上訴人及單位上訴提出的辯解與本案事實不符，提出的理由于法無據。二審法院確認，一審判決認定的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定罪準確，量刑適當，審判程序合法，遂當庭作出上述裁定。

這意味著，曾一度被世界各國媒體熱炒的“楊斌神話”就此結束。楊斌的發跡只用了短短幾年時間，對于楊斌神話，世人充滿了好奇。但現在，他只能在監獄里度過漫長的歲月。18年后楊斌已經58歲，這個世界可能已經變得連他自己都不認識了。

楊斌之后的新義州

楊斌正式被捕之后，朝中邊境的經濟特區的情況到底怎樣?新義州是否還會堅持楊斌曾經宣稱的一些“政策”?朝鮮方面是否已經有了接替楊斌的新義州特首人選?

楊斌事件的后續新聞。在2002年10月4日以后，也的確改變了方向。

2002年10月9日，香港《文匯報》對楊斌以及新義州有如下報道，朝方有可能考慮更換新義州特首人選，但是這一猜測尚未得到朝鮮官方證實，而中國方面僅僅表示，中國已經通過外交途徑向朝方解釋了中方依法處理楊斌的事實。

在楊斌被捕后，朝鮮的對外經濟合作推進委員會以集體領導的形式取代了楊斌的個人領導。

在沉寂了兩年之后，朝鮮開始著手繼續推進新義州的建設事宜。而取代曾鬧得沸沸揚揚的第一任特首楊斌走入人們視線的，是一位祖籍中國山東日照、曾在美國從政、出生在韓國釜山的“神秘女商人”沙日香。

山東日照市政府網站對她有一個詞條式的介紹：沙日香(女)，美籍華人，祖籍東港區。生于韓國釜山市。任美國加州富樂頓市議員，并已連任該市議員，兩度出任該市市長，富資集團總裁。多次回鄉為日照招商引資，積極支持日照的經濟建設，1994年被聘為日照市政府經濟顧問。

新義州特首的職務雖然令人矚目，但也確實是一塊燙手的山芋。由于本國經濟困難，開發新義州幾乎無法依靠朝鮮政府的撥款，完全依賴于外界。在沙日香看來，“新義州特首最頭痛的問題是資金”。

沙日香把擔任新義州特首看成是自己人生最大的挑戰，對新義州的發展持非常樂觀的態度。“它是一張白紙。反而會比較容易建設起來。而且我發現朝鮮人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對國家非常忠誠，我們會經常在媒體上反復灌輸這樣一種思想：為什么要這么做，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我想他們會很快接受的。中國改革開放20多年了，有很多經驗可以借鑒。中國這么大一個國家都成功了，新義州也是可以成功的?！?/p>

不管新義州的明天如何，問題的核心已經不再是楊斌。處于監獄之中的楊斌，正在被人們漸漸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