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茜
【個人簡歷】張茜,女,生于1991年,現就讀于湖南省新化縣第六中學,已在《北京文學》、《中華文學選刊》、《青年文學》、《中國校園文學》、《小作家選刊》等刊發表小說、散文20余篇。
【我的文學觀】文學對我的全部意義,大概只有“農村”兩個字,特別是那些生于貧苦家庭,而依然有著一顆健康、向上心靈的伢兒們:他們吃著酸澀的壇子菜,穿著兄長們穿過且不合腳的舊膠鞋,通紅的小臉上開著“麻炸子”,鼻翼下常掛著兩條黃粉絲,可卻有著最純真的笑,以及一雙再厚的鍋底灰也遮不住的清澈眼睛。
關于他們,我想寫的太多,就像拿扁擔往夏夜的草叢里撥弄一下,飛起一大片螢火蟲,捉了這個,跑了那個……我必須得寫出來,字眼不斷從我心里冒出來的時候,不寫就會憋死。
我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娃,關于這一點,讓我這一輩子都感到驕傲與自豪。
小巷的山那邊
四月,梅雨天氣,站在天臺,煙灰半明半暗地忽閃著,呷一口,輕輕地吐出,無數個煙圈上升然后飄散,前所未有的暢快,然后低頭,漠視來來往往流動的橘油傘。
“安列!安列!”底下有一個撐著黑藍色帆布傘,留著洋蔥頭的人朝著一個方向大喊。安列……長長的指甲劃過生著鐵銹的欄桿,發出刺耳的聲音,戰栗,一直從指尖傳到心底,汗毛在瞬間立起,沉思,濕了眼眶,沒入往事的河。
一條悠長昏暗的古道,沒有盡頭。飄散著的幾點零星小雨潤滑著圓潤的青石板小徑,有絲絲青綠的苔蘚肆無忌憚地從石板縫隙中間生長出來,光腳踏上去便會有冰涼沁骨的柔軟觸感。石板路旁聳立著一排排腐朽黑暗的木屋,在朦朧細雨的細潤下顯得越發寂靜與悄然。偶爾會有一個穿著水嵐色及踝長裙,撐著江南制小花傘的年輕女郎飄然而過,留下一長串高跟鞋叩擊青石板路面的空曠音韻供人回味。幾縷青綠的爬山虎繞過層層障礙,延伸至路面貪婪地吸取著夏日里不多的雨水,幾點昏暗的路燈光柔和地包圍著細小纖弱的雨點,在無邊的昏暗與寂寥中起了一層細微的小毛邊。這時離路燈光最近的一扇黝黑的窗戶啪的被打開,綻開一片微微的粉塵,探出一顆同樣黝黑的小腦袋,遠遠地眺望那小巷無邊盡頭偶然駛過的破舊汽車,汽車是去哪兒呢?會不會也有這里一樣的木屋呢?會不會也有好吃的粘牙糖呢?想,一直想,日子在等待長大的時間里開始變得越來越漫長?;蛟S會一樣吧,一樣的結婚生子,一樣的久住小巷,一樣的一輩子守在這里。
可是不一樣了,因為安列。
那樣高昂的腦袋,那樣筆挺的西裝,那樣油亮的皮鞋。
意氣風發地走在石板路面上,仿佛連著整個小巷都活了起來。
“安列!山那邊有木屋么?”
“有高樓,好幾十層咧!”
“安列!山那邊有汽車么?”
“有轎車,面包一樣的,可好看?!?/p>
“安列!山那邊有電燈么?”
“有霓虹燈,花花綠綠的。”
“那……我要去?!?/p>
于是遠行,坐上汽車,并沒有想象的好,有股嗆人的味道,讓人昏昏沉沉,意識不清。無數的陽光透過擋風玻璃直射臉頰,火辣辣的熱。汽車開始啟動,回頭,小巷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最后變成了一個黑亮的點消失在旭日升起的地平線。汽車不斷地左右搖晃,胃液開始上涌,身體仿佛被吸了一個強大的黑洞。發廊上的霓虹燈不斷閃爍著詭異而誘惑的光芒。一切湮滅。
“霓裳!山那邊有木屋么?”
“有高樓,好幾十層咧!”
“霓裳!山那邊有汽車么?”
“有轎車,面包一樣的,可好看。”
“霓裳!山那邊有電燈么?”
“有霓虹燈,花花綠綠的?!?/p>
“那……我要去?!?/p>
古道越發的悠長,偶爾會有穿著水嵐色及踝長裙,撐著江南制小花傘的年輕女郎飄然而過,留下一長串高跟鞋叩擊青石板路面的空曠音韻供人回味。
感知風雨飄搖夜
學校后邊靠山的木板樓還是被拆了,真快,那么一棟經歷百年風雨沖刷與侵蝕仍屹立不倒的龐大建筑在頃刻間便沒了蹤影,只剩下一地沙石瓦礫的殘骸。那些匍匐的爬山虎也不知了去向,學校就像一口缺了一個的亮麗白牙。風,是一天一天地大了,正值秋末初冬的季節,暗色調的陰云在空中不斷翻滾,做出一副隨時都會掉下淚來的臉。穿兩件單衣已略顯得單薄,人人頂一張蠟黃的臉,游離于學校的各個角落,像放置了一天,微微有些發蔫的白菜。
第二節晚自習的時候,驀地斷電了,大家瘋了一樣地叫起來,仿佛降臨一場華麗的宴會,興奮著,尖叫著穿梭于各個樓層之間,鬧騰成一片。老師喊破了喉嚨也無濟于事。許是壓抑太久了吧,黑暗,永遠是最好的庇護。踱出教室,風越發地大了起來,緊了緊黑色風衣,圓月如被絲線穿住一般,沉甸甸地掛在暗里,壓彎了半邊天幕,散發著星星點點的鵝黃,像四十歲婦女面龐的憔悴,心也沉重起來。這里的月是不同于別處的,不需要高山小樹,幽竹桑葉的映襯,而是那么直朗朗的掛在草坪上方,或纖細,或柔美,都毫不加掩飾在人們眼前,猶如清晨升起的旭日,豪放而大氣足以穿透任何事物。只是多了一絲秀氣與內斂,可惜陰云還是卷了過來,一寸一寸地將月亮蠶食殆盡,冷風颼颼地刮。遠遠地可以聽見折枝的聲音,應該是桂花枝吧。因為空氣中已然浮動著一股淡淡的幽香,剛洗過的頭發也被吹了起來,張牙舞爪,亂蓬蓬的如同一個草窩。還好是夜,憋了好久的雨點終于在此刻落了下來,只聽得一片簌簌之聲,雨點并不是很大,但綿軟悠長。是梅雨吧。幾株弱小的樟樹在這風雨夜里顯得分外單薄,恰如落難的少女,隱隱的閃電在濃墨中浮動,沒有雷聲。只驀地炸開一片光亮,將學校照得慘白,讓人害怕,但又在頃刻間復于黑暗。寢室樓那邊幾點暈黃的光亮,像是天空的眼,也沒了往日的神采,收斂了張狂。
忽而想起月亮下的那方草坪了。說草坪也是荒園,圍成一個很大的圈子,許是想等學校發達了以后,再改修操場吧。但不管怎樣,它現在終究是個荒園。如果不嫌臟的話,悠然地躺倒在上邊,看藍天白云緩緩從天際流過,倒是會讓整個心靈都純凈起來。但現在這個社會純凈似乎已經成了多余?;膱@周圍是一條小徑,不是青石板,是難得一見的泥濘小路,讓人驚喜的是圍著它繞整個荒園一圈,可以穿過小半個山角,那里郁郁蔥蔥,偶爾還會聽見鳥鳴,雖然景物也不過是些竹葉荊叢,但身置里面可以聞些淡淡的竹香,看幾塊嫩綠的菜地,讓人恍若置身于田園,而忘卻了一切的繁雜瑣碎。郁悶窒息,氣溫越發地低了起來,嘴唇也變得烏青,跺了跺腳,轉身推開教室門,一股熱潮撲鼻而來。熟悉的窒息,但又能怎樣呢?嗆人的溫暖和透骨的寒冷我必須選擇一條。世界在瞬間透亮,所有的歡樂與尖叫也在瞬間湮滅,難掩失意的嘆息。只是人人都把它很好地隱藏,老師的嗓音終于發揮了應有的效應,一切秩序恢復正常,只是窗外——仍舊風雨飄搖夜。
本欄目策劃、主持、責任編輯:鄭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