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去行政化的困難何在

張　家

(注:［收稿日期] 009-03-07

［作者簡介]家(1937-)，男，湖北天門人，湖南涉外經(jīng)濟學院教 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教育哲學、高等教育學等領域的研究。)

（湖南涉外經(jīng)濟學院，湖南 長沙 410025）

［摘 要] 中國高等教育的品格問題、質(zhì)量問題，根子在不合理的體制。行政管控是一只有形之 手左右著大學，大學官級制是其得以強化的條件。大學管理行政化，資源配置壟斷化，學術 活動功利化，教育倫理淪喪化，彼此相聯(lián)。丟失了真正的大學精神，將難以造就世界一流大 學。

［關鍵詞] 行政化；體制；官級制 ［中圖分類號] 40-054［文獻標識碼] ［文章編號] 672-0717（２００９）０２-0110-03お

關于呼吁大學體制改革的文章不知有多少，關于去行政化的建議不知有多少。但是，行政化 趨勢不僅沒有減弱或消除，反而更加嚴重了。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去行政化的困難在哪里 呢？

一、這只是一個認識問題嗎？

大學擁有行政級別這種世界罕有的現(xiàn)象可以用“國情”來解釋嗎？“國情”一詞其實是個中 性詞，所以即使是“國情”也并不是可以一律加以認可的?！肮俦疚弧钡钠毡榇嬖谶@一事實 是普遍認識到了的，我們能作為“國情”而認可嗎？大學擁有行政級別是不應被認可的。眾 多的文章論述了其不合理性。此處再簡要歸納一下。

1.大學本不是政府，它與政府的性質(zhì)、職能有根本性的差別，因此，大學不應被賦予部級 、廳局級之類的級別。這是基本的原因。

2.在大學內(nèi)，由其所定之官級為副部級，因而一直延伸到學校其他機構，從司級、處級 到 科級，這樣大學便全盤官級化了。大學被賦予行政級別的直接后果就是全盤官級化，乃至于 學院、學部也被賦予行政級別了。這更是離譜的。

3.由于大學管理機構級層化，導致各類學術組織（如學術委員會、學位委員會）也行政化 ，其成員基本上由“長”字號的人員所占據(jù)。

4.由于級層化廣泛滲透于學校，故而行政權力明顯壓抑學術，大大傷害了作為大學命脈的 學術自由、學術公正。以利益判斷為基準的行政權力大大蓋過了以學術判斷為基準的學術權 力，所損害的絕對是弱勢的學術事業(yè)。

5.作為上述后果的最后衍生效果是大學興趣的轉(zhuǎn)移。權力尋租這種本不該在大學出現(xiàn)的東 西大量涌現(xiàn)出來，乃至導致了40位教授爭一個處長席位的合乎“國情”的現(xiàn)象，乃至年輕有 為的學者也拼命去撈個一官半職，因為那里面包含著超學術的利益。

知識分子的良知安在？這個問題當然首先由知識分子回答。但大學體制本身恐怕也難咎其責 ，并且，根子就在體制。

二、變革的困難何在

為什么如此明顯的問題，如此惡劣的后果，如此危害國家前途，大學官級制卻依然紋絲不動 ？為什么千呼萬喚仍不見這一體制變革的跡象？我們試著分析幾點原因。

1.中國大學的官級存在已久，早在1949年以前就存在。1949年以后繼承下來，并得以強化 。這是歷史的原因，這就不去多說了。

2.長期的封建社會，在中國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官本位”傳統(tǒng)。這一傳統(tǒng)不僅基本上沒有 變化，還有發(fā)展，其重要表現(xiàn)之一是，連企業(yè)也官級化了，連“工青婦”一類的“民間組織 ”也官級化了。如此普遍而強大的行政化趨勢，是大學難以抵擋的。這是社會的原因。

3.30余所大學升格為副部級。這一舉措大大強化了行政化趨勢。這是現(xiàn)實的原因。試想 想 ，這一舉措是何時何地發(fā)生的，就不難明白大學官級化的責任并不全在歷史和社會了，同時 也就不難明白變革的困難該會有多么大。

4.在某些大學黨政一把手任命之時，新聞媒體認為已達到了足夠上報的等級，并可以加 以 注明：“副部級”。如果說這種報道是誤導，可能言過其實了，因為這是事實，報導事實這 本 身并不為過，但客觀上的推波助瀾作用是明顯的。宣傳的強化作用無人能否定，它會更加讓 人習以為常，乃至更加“深入人心”，為變革帶來進一步的觀念困難。

5.什么人從官級制里面獲益？什么人可升為副部級？什么人可由副轉(zhuǎn)正？什么人可由這 一 級的正轉(zhuǎn)為上一級的副？我們不能籠統(tǒng)地說這些升遷了的人會形成一個既得利益集團，但既 得利益的生成是不可回避的事實。這勢必形成未來變革的強大阻力。只要問問將來哪些人最 不愿意放棄大學官級這個問題就明白了。

一所省級的電視大學就是正廳級，一所只是培訓性質(zhì)的省級教育學院也是正廳級。所有這些 造成了機會，造成了政府主管部門的副廳轉(zhuǎn)正的機會，造成了其中正處人員升為副廳的機會 ?，F(xiàn)在，“副部級”大學的設立造成了完全類似的現(xiàn)象，這已是眾人皆知的現(xiàn)象。分析一下 在大學享有副部級待遇的人員的來源結(jié)構就更清楚了。從而，它客觀上培養(yǎng)了一批大學官級 化的強有力支撐者。這又將給大學去行政化構成多大的困難，人們應當可想而知。

6.1998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教育法》第49條規(guī)定“高等學校的管理人員，實行教育 職員制度”，緊接著，次年亦即1999年就宣布9所大學為“副部級”大學，剛制訂的法就被 廢掉了，這成了對法的一種諷刺，一邊立法要實行職員制，一邊立即強化官員制。這該由誰 糾正？這會有多么大的困難？

7.大學本身的麻木。大學里不少學者對大學行政化持否定態(tài)度，從這一點來看，大學并未麻木。然而，凡屬沾鍋 的人很少有不迎合的，很多是欣賞乃至求之不得的。1949年以前抵制做官的著名學者不曾少 見，相信今日中國大學的真正學者也有此品格。然而，從整體看，弗萊克斯納所描述的“大 學不是風向標，不能什么流行就迎合什么”［１] 品格已不太適合描述中國大學了 。

8.社會的麻木、體制的麻木是更嚴重的問題。

這里說了八個方面的困難。其實，明眼人都容易看出這其中最大的困難在哪里，最根本的問 題在┠睦鎩

三、后果再分析

30年的改革開放，中國高等教育的確有了很大發(fā)展，形成了世界上最大規(guī)模的高等教育。但 是，第一，別忘了這只是就絕對規(guī)模而言的；第二，這只是就量而言的，在世界前一百所的 大學中亞洲有六所，卻沒有一所在中國大陸；第三，如果說1978年前的30年的政治動亂使得 中國再沒有出現(xiàn)大師級人物是必然的話，那么，1978年之后的30年也未見培養(yǎng)出大師級人物 ，這又是為什么？這難道不證明中國大學自身品格還有非常嚴重的問題嗎？第四，高等教育 領域里的改革甚至還沒有達到中共中央國務院1985年關于教育體制改革所提出的要求，乃至 可以說距離甚遠。

比如說，1985年就提出了要改變對大學管得太多太死的狀況。現(xiàn)在，對大學的管控是越來越 多、越來越細了，越來越全方位管控了。以招生為例，全國僅有極少數(shù)的大學進行比例極小 的“自主”招生試點，30年過去了還是這個局面，大學自主招生的真正自主何日才來到 ？30年了，還只是在作百分之一不到的試點？這是試點，還是作秀？按此下去，人們何時能 看到大學自主的那一天？再過30年？

對于大學的一個管理手段就是無窮無盡的評、賽、比、查，各類各層次的評估多達數(shù)十項。 這不是一只看不見的手而是一只有形之手左右著大學。大學已被迫為評估、為“優(yōu)”、為“ 獎”而辦大學了。高等學校幾乎一年到頭圍繞著評估、申報之類的活動在打轉(zhuǎn)轉(zhuǎn)。高等教育 成了應評教育，與基礎教育的應試教育相比毫不遜色。

大學的級層化、行政化正成了這種行政管控得以強化的條件。這是改革向前了，還是倒退了 ？還是大幅度倒退了？

大學管理行政化，資源配置壟斷化，學術活動功利化，教育倫理淪喪化，這是彼此相聯(lián)的。 根子就在行政化。工具理性進一步演變?yōu)楣硇?，短期行為，急功近利，浮躁心理，這怎 么能造就一流大師？又怎么造就世界一流大學？

在官場的潛規(guī)則滲透進來的同時，不公平競爭對學術的健康發(fā)展已經(jīng)造成了令許多有良知學 者揪心的嚴重局面。這種嚴重性可能已經(jīng)“一流”了，但距世界一流大學更遠了。

強勢的評、賽、比、查形成了全方位的本末倒置，甚至某些制度就體現(xiàn)了這種本末倒置。例 如，一位教授有沒有學術水平，就看他拿沒拿到國家課題；一位副教授能否升正教授也要看 他有沒有課題。那么，究竟是因有水平才可能（還不一定）有課題，還是因有課題而有水平 呢？究竟是因有水平而獲獎，還是因獲獎而有水平呢？

不良的制度誘使人舍本求末，拼命去搞課題、拼命去報獎，不擇手段者大有人在；因為一 旦有課題或獲獎就黃袍加身，有水平了。

全世界公認的公共評價尺度是很客觀的，主要就看高水平或高等級論文和引用率。J.E.Hirs ch還提出了一個h指數(shù)概念［２] 全看論文及其引用狀況，并認為h值達18才能晉升 教授。這往往只需核查而不必評來評去。

數(shù)十萬教師，每年評百位“名師”；數(shù)百萬門課程每年評一點“精品課程”，其他林林總總 之名目，令人眼花繚亂，但仔細一想也很清楚，它們將把人們的眼光引向哪里？同樣性質(zhì)的 問題也存在：究竟是因會教書而成不成為“名師”并無所謂，還是因為是“名師”才會教書 呢？還有，撇開這個因果關系，還生出了另一個關系：“名師”背后有幾萬塊錢；“獎”背 后也有錢；“課題”更是錢。這些錢不知是用來做什么的？這點錢是為了提高教學質(zhì)量嗎？ 這些舉措除了增加一點非學術的工作量、非學術性的物質(zhì)追求外，還能起什么作用？它們對 中國大學有何好處？

許多的評委（有些是全部的評委）是帶“長”字號的。如果用中國人民大學教授顧海兵所提 出的“官味度”來評價，那么有些學校高達4［３] 驚人的學術官僚化！

有人認為，中國高等教育的質(zhì)量問題來源于規(guī)模擴張過快。錯矣！

“真正的大學精神，也就是純粹為了研究對象而研究的精神”［４] 這種真正的精 神哪里去了？難道這種精神的流失也是規(guī)模擴張的結(jié)果嗎？

人們不難看到，拿著大課題（主持人）不做實際研究的，帶著博士生而不給予多少指導的， 戴著“名師”帽子而并不真正潛心于教書的等等現(xiàn)象，看到這些現(xiàn)象便更可看到，評獎評 課題，一般教師決無可能與帶“長”字號的正常競爭，還可看到既不教書又沒有什么像樣科 研的人當上教授、當上博導的，更有abc不識的博士畢業(yè)生。所有這些是擴招的結(jié)┕嗎？

中國高等教育的品格問題、質(zhì)量問題，根子在哪里？難道還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嗎？難就 難在明顯不合理的體制雷打不動?。?/p>

我們不是呼喚世界一流大學嗎？可是，這只是錢的問題嗎？真正的大學精神丟失了，還會有 世界一流嗎？

為了世界一流大學真能出現(xiàn)在中華大地，為了我們民族的學術事業(yè)，把體制改改吧，快改改 吧!

［參考文獻]

［１] ［美] 萊克斯納．現(xiàn)代大學論［Ｍ] 徐輝，等譯．杭州：浙江教育出 版社，2001．３．

［２] 魏順平，等．高等教育研究領域研究人員績效評價［Ｊ] 高等教育研究，2008， （21）：50．

［３] 沈亮．“官味度”揭開教育科研官本位面紗［Ｎ] 南方周末，２009-01-08（B.1 0）．

［４] ［美] 欽斯．美國高等教育［Ｍ] 汪利兵譯．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 ３３．

(責任編輯 黃建新)

What are the difficulties in the de-bureaucrat inunivers ities?

ZHANG Jia

(Hunan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College, Changsha，Hunan 410205, China)Abstract: The causes of the issues on higher education character and quality liein the unreasonable education system. Universities are mastered by administrati ve control as a visible hand which is strengthened by hierarchy. The bureaucracyof university management, the monopoly of resources distribution, the utilitari anism of academic activity and the loss of educational morality are linked toget her. It is difficult to build the first class universities with the loss of u niversity spirits.

Key words:de-administration; system; hierarc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