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澳門角力升級

戴平

10年前的12月20日零時，時任國家主席江澤民在澳門文化中心鄭重宣告，中國政府對澳門恢復行使主權，之后澳門正式踏入“澳人治澳”的新時代。然而，隨著2002年澳門開放博彩業，美資和美國政府勢力先后乘虛而入，并逐漸要求在當地發揮更大影響力。過去8年中，中美在澳門展開了一場未為外界注意的政治角力。

2007年10月15日，在十七大開幕式上，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胡錦濤發表近218萬字報告。令澳門社會矚目的是，報告第十章首次提出：中國“堅決反對外部勢力干預香港、澳門事務”。細心的政治分析家發現，雖然類似提法并非初次，2004年中共十六屆四中全會已通過“堅決反對外部勢力干涉香港、澳門事務”的說法，但這次語氣明顯加強，之前的“干涉”已改為“干預”。

事隔一年多，國家副主席習近平年初到訪澳門，在晚宴講話中再次要求澳門特區政府和社會各界同心同德，“堅決反對外部勢力干預澳門事務，共同維護澳門社會的和諧穩定”。

對于中央領導人的多番“溫馨提示”，熟悉澳門政情的人士都知道，中央口中的“反對外部勢力干預”，其實指的就是如何處理與美國的關系，防止美國勢力深度入侵澳門。

開放賭權 美資深入

回顧澳門回歸前的20世紀時代，葡國對管治澳門早已意興闌珊，加之嚴重缺乏金融經貿人力資源治澳，造成兩個結果：其一，澳門一直與國際貿易脫軌；其二，當地經濟命脈實際操之于澳門華人之手。最終，除港資機構外，絕少外資入澳。

在博彩業開放前，美國人在澳門的投資接近零。而博彩業由澳門“賭王”何鴻檠的澳門旅游娛樂有限公司專營。

上述局面至2002年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一年，澳門開放賭權，3張賭牌擴大到6張，具豐富博彩業經驗的美資大舉進入澳門。而6家博彩持牌機構，超過一半為美資經營者控制。例如，目前澳門最大的賭場“金沙”和“永利”，都是美國拉斯維加斯的賭業巨頭在經營，“美高梅金殿”也是與美國合資的產物。

經過開業初期的成功運營，美資企業以加速度在澳門站穩陣腳，從酒店到度假村占據了越來越多市場份額。根據美國花旗銀行的研究報告，“金沙”、“永利”等多家有美資參與的賭場，去年上半年在澳門的總市場占有率，已達到61%！就賭場收入而言，美資占澳門賭場的收入已超過50%。美資賭場雇用數以萬計的員工，也占澳門博彩業從業人員的60%。

美資大舉進入，一方面為澳門帶來先進的管理理念，但另一方面也令當地人開始擔心：美資已從各領域運用影響力滲入澳門社會，這些會成為其未來獲取更大利益的籌碼，長遠來看，美資企業會在澳門謀求更多的“話語權”，從而改變當地的社會及政治格局。

《鳳凰周刊》記者過去幾年在澳門采訪，便多次聽聞某美資博企以各式利益“收買”了某些當地經濟學者，利用他們的學術地位為自己說話，對澳門博彩業的現況和發展前景作出偏離事實的判斷和預測。最近的案例是：今年金沙集團決定停止“威尼斯人”第五、六期工程時，有澳門學者站出來，聲稱“威斯利人”第五、六期工程停工是因為國內收緊“個人游”簽注而致，完全不顧全沙集團此舉主要是由于美國金融機構陷于崩潰、金沙集團借貸無著的事實。

2008年10月，澳門律師公會會長華年達在司法年度開幕典禮上，罕有地公開指摘“一些外來金融巨頭和企業”產生一種意圖控制澳門經濟、政治的沖動和自大心理，無視本地與中國人民的固有文化，企圖將其外來規則強加到本地社會。為了自身利益，這些外來金袖巨頭和企業，過去更以澳門司法體系妨礙了貿易和經濟發展為由，對政府和各個部門施加壓力。

由于華年達剛剛辭去金沙的董事職位，外界相信他所指的外來企業是美資博企無疑。

如果說，上述事件反映了在澳美國投資者有意影響澳門經濟以獲取經濟利益，有關做法亦無可厚非的話，那么，美國政府也跟隨澳門開放賭權進入當地，希望間接甚至直接影響澳門政治及主權的“大方針”，便是北京高度關注和警惕的地方了。

美方對澳政治事務的“關懷”

澳門匯業銀行事件的爆發是一個重要的分水嶺。

2005年9月，美國《華爾街日報》報道，澳門的匯業銀行、何鴻桑的誠興銀行及中國銀行都涉及朝鮮非法洗錢活動，正被美國調查。消息傳出后，立即在澳門引發一場銀行擠兌風潮。許多當地銀行業人士紛紛擔心美國下一步對其他澳門銀行“照辦煮碗”，那無疑會威脅到澳門金融體系的安全。

匯業銀行事件發生后，據稱北京的領導人亦驚嘆：原來美國中央情報局像蒼蠅一樣，一早利用澳門“開放”的窗口飛進澳門，掌握著澳門的一舉一動。當地人也由此覺察出，美國政府劍指匯業，包含著美國對澳門政治事務的關注。

澳門《市民日報》隨后刊登一篇文章，警告稱：“這經營了幾十年、在港澳地區根深蒂固的銀行被美國人棒擊—下，就面臨如此局面，美國人的大棒實在太厲害了！……下一個又會是誰？美國人已強勢介入澳門社會，其政治經濟聯手是如此緊密，美國人的言行舉止對澳門的影響日益深遠。被攪亂了多年平靜生活的澳門人應該醒悟：這就是澳門走向世界舞臺、與美國人為伴的代價。”

澳門另一份報章《新華澳報》則披露，澳門賭權開放引進了兩家美國賭商，其中“永利”的老板史提芬·永利，據說當年與中央情報局局長老布什是老朋友，曾在老布什參選美國總統時進入其競選委員會，積極籌集競選經費。正因為這家博企“政治后臺”夠硬，其投得澳門賭牌時，美國總統又正好是老布什的兒子小布什，故美國政府在對澳事務上，顯得異常關心。

當地觀察人士指出，面對美方對澳門事務的“關心”，澳門卻缺乏一個完善的自衛兼監管外資的機制。早在澳葡殖民地時代，澳門政府只著重培訓公務人員及博彩旅游業人才，因此澳門人不擅長從事國際政治活動，即便領導層，往往也只關心經濟、社會的發展，不大懂所謂“國家大事”，很容易被以經商為名的外來勢力帶來的經濟、政治沖擊所傷。

香港《成報》曾以《影響巨大而令人費解的澳門美國關系》為題，發文披露：不知是澳門特區政府在國際政治方面愚昧無知還是另有原因，澳門政府竟然協助美國情報人員及特工勢力滲入政府各部門，“美國議會有關《澳門政策法令》小組于2004年的澳門實況報告書中，稱贊澳門特區政府誠意與美國政府合作打擊恐怖分子的一些措施，暗示澳門給予了美方極大方便。在雙方沒有簽訂任何合作的協議下，令他們可以‘為所欲為。例如澳方司警容許美國緝毒特工參與調查案件及經常向美方提供情報。澳門特區政府容許美國海關人員長駐澳門機場工作。由美國聯邦密探人員及美國緝毒特工人員主持有關防止洗黑錢及調查方法的講座以培訓l澳門有關官員。澳門政府更經常派送有關執法官員前往美國情報人員在曼谷設立的培訓中心上課學習等”。

立法會選舉將成風向標

澳門政府對美資勢力“入侵”一直未有采取任何行動，直至2007年胡錦濤在中共十七大政治報告有關港澳部分，表示中國“堅決反對外部勢力干預香港、澳門事務”。

據北京知情人士向記者指出，中央領導人親口提及澳門問題，反映出中央已洞察有外部勢力干預澳門政治的苗頭，而且非常重視。

北京在胡錦濤發表講話后，也開始采取一系列措施應對。

首先，突然從2008年開始收緊“澳門個人游”政策，限制內地民眾到澳門旅游。個中原因，除了要遏止內地貪官攜款狂賭及民眾將大量資金流入賭場外，也是不想美資借賭業興旺而加速“坐大”。

接下來，收緊“個人游”簽注雖然嚴重打擊美資博彩公司，但此舉也是雙刃劍，對澳門經濟帶來的沖擊不言而喻。因此，國家副主席習近平今年在澳門會見當地各界人士時又宣布，中央政府將全力支持澳門經濟適度多元化發展，并確定開發珠海的橫琴島。

與此同時，2008年下半年的金融風暴，令澳門的美資博企開始面臨一場前所未見的“寒冬”。其中，飽受融資困擾的金沙集團于2008年年底正式公布，暫停澳門“金光大道”項目的度假村擴建工程，使—萬多名建筑工人頓失所依。金沙集團主席艾德森后來接受外國傳媒訪問時，不無埋怨地表示，他擔心澳門出現反美情緒，或會影響金沙在澳門的業務。有關言論或多或少反映中央政策起到一定效果。

巧的是，在美資企業商業利益受損的同時，美國政府對澳門社會政治也表現出特別興趣。據香港《明報》今年1月報道，由于美資賭業大舉進入澳門并對當地經濟產生了重要影響，美國政府向中方提出，要求在澳門設立總領館，以加強當地的領事服務，但中國政府至今未有表態。一些分析人士認為，美國提出要在澳門設領館，有可能是為介入澳門的政治事務鋪路。

事實上，據北京消息人士向《鳳凰周刊》記者分析，近年中央政府推出連串措施，雖然有效壓抑了美資勢力在澳門進一步擴大，但過去幾年，美國已在澳門具有一定影響力，加上近年澳門政府在種種社會問題衍生下遇到不少挑戰，甚至傳統愛國愛澳陣營的角色和職能也被改革呼聲日高的社會質疑，因此，今年g月的立法會選舉，將會是一個很重要的指標，測試美資勢力滲入澳門的程度有多高。

消息人士說，美資財團一向見長于爭取經濟壟斷地位，然后滲入政治力量，扮演地區“代言人。澳門今年是“雙選舉年”，又有一番政治人事位置變動，可謂時機敏感。“2005年澳門立法會選舉，當時的金沙娛樂場負責人曾表示他已鼓勵4200名員工登記成為選民，顯示美資已可以利用其自身在經濟上取得的優勢，加強在其他方面的干預。時隔4年，這些外資企業已在澳門站穩腳跟，羽翼豐滿，今年已有不少美資企業旗下的工會以及與4方理念相似的人士出來參選，他們能否當選，實在值得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