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長富：“科技打假第一人”

“解渴”的現場演示

5月31日，《食品安全法》正式實施的前一天。

上午9時，在重慶市臨江門魁星樓廣場，科技打假專家呂長富進入人們的視線。他是應當地媒體和質監部門的邀請來演示識假辨假絕技的。“呂長富來了!”很快，平靜的廣場騷動起來，65歲的呂長富就像一個巨大的磁場，吸引著四面八方的人流迅速集中。數百名市民把他圍攏起來，一邊觀看現場演示，一邊提問，有人甚至掏出筆記本——記下他的識假“秘笈”。

呂長富端起兩只白色的小瓷碗，里面盛著看似一模一樣的真假黑米。他先示意觀眾看了看，然后把少許白色的液體分別倒入碗中攪勻浸泡，很快其中一碗黑米漸漸變成了亮紅色。

“這碗黑米是真的。”呂長富向人們解釋，倒入的液體是食用白醋，黑米會和白醋發生化學反應，因此變色，浸泡的溶液仍為黑色的就是假冒的染色黑米。

整個過程用時不到3分鐘。周圍掌聲如潮。

不忍拂絕觀眾的“追捧”，原定兩個小時的現場演示最終持續了近3個小時。后來當地媒體用了“解渴”一詞形容演示會的熱烈氣氛。

現場有記者問他：這樣的演示會您舉辦多少次了?他搖搖頭：太多了，實在不記得了。

實際上，感覺“解渴”的除了普通市民，更多的是全國各地他曾經的質檢同行們。應地方質監局邀請，他的“呂氏打假培訓研討班”正擬舉辦第6期，應商務部邀請，“打假實務研討培訓班”也已舉辦了兩期。

2004年8月，呂長富應邀到河北省質監局進行實戰性培訓，石家莊地區辛集市質監局執法隊長陳振吉聽了5天不過癮，主動請纓當他的示范助手。

從石家莊到天津，后來又轉道內蒙古，20天下來，陳振吉學到了40多種科技打假絕活。后來他向呂長富報喜，半年時間“使用這些辦法已查獲假冒偽劣商品貨值1000多萬元”。

呂長富曾在不同場合多次說過：“要將打假從人人喊打，轉變成人人會打，特別是執法人員必須會打。”

從2004年9月——他從重慶市質量技術監督局副局長崗位退休算起，至今不到5年時間，呂長富的足跡遍及30個省、市、自治區，行程超過20萬公里，直接聽過他授課者有2萬多人次。

這對年過六旬的呂長富來說，無論是體力還是精力，都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他一直在努力實踐自己說過的話。”重慶一位多次采訪過呂長富的媒體記者說，“他認為這是他這一輩子做的最有意義的一件事。”

“我享受這個過程”

從一名普通工作人員做到局級領導，呂長富從事科研、打假工作已40多年。他曾3次獲得“全國質檢執法打假工作先進個人”稱號，兩次在全國質量技監地方局長工作會議上專門介紹科技打假。

有人含義深沉地評價：他選擇了打假事業，打假事業也選擇了他。

國家質檢總局的領導多次稱贊他是“科技打假的播種機”，消費者把他發明的150多種快速測假方法親切地稱之為“呂氏打假法”，維權界人士則稱他是“制假賣假的克星”。據不完全統計，“呂氏打假法”的推廣和運用，共為國家挽回經濟損失10多億元人民幣。

在擔任重慶市質監局副局長的18年間，呂長富始終堅持戰斗在第一線。

2003年秋，國家質檢總局在重慶市召開業務會議。期間，央視披露，重慶市長壽區高灘鎮一農家發生火災，疑是室內劣質電線所致。總局領導點名呂長富一天之內調查清楚。

當年參與調查的一位執法隊員回憶說：總局領導知道他有“絕招”，所以才會下這樣的命令。到達現場時已是凌晨，因為“梯子”是板凳壘起來的，幾個年輕人都爭著到天花板上取樣，為了確保樣品的真實性，“誰也沒爭過呂局”。

取到5個品種的樣品，呂長富下來時渾身上下已是黑一塊白一塊，隊員們和他相互對視，都笑了。

當場進行質量分析后，清晨5點，呂長富又驅車到鎮政府開會通報情況。隨后他又立即組織撰寫調查報告，分別投送給市政府和國家質檢總局。等忙完這一切，已經快到吃午飯的時候了，但他還是提前完成了任務。

這一年，呂長富59歲。

呂長富絲毫不覺得苦與累，“這對我來說是一種享受，我享受這個過程，與苦和累無關。”

就在前不久，經過長時間攻關后，他終于把過磷酸鈣磷肥的檢測時間從7個小時縮短至不到半個小時。為此，他連續幾天興奮得像個孩子。

他毫不掩飾回憶工作情景時的那份愉悅和自豪：“過磷酸鈣磷肥是農民使用得比較多的一種肥料，目前假冒偽劣問題十分集中。這一項檢測技術將為農資打假工作提供重要技術手段，它所產生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是非常巨大的……這是我最滿足的時候。”

科技打假是“一個把書讀薄的過程”

在重慶市江北區呂長富的家中，床上、床頭柜、儲物間到處是書籍和試驗的零件。寬大的陽臺兩端，被他改裝成兩個高大的書架。光保存鋼筋、玻璃、電器等方面標準的文件盒就有50多個。

而在重慶市質監局，呂長富的“戰備倉庫”大約30個平米，里面整齊堆放著60多只大紙箱，紙箱中裝的是他拿手的十八般兵器——電橋、電導儀等簡單設備。這些看似不起眼的裝備，一旦結合“呂氏打假法”投入打假，就件件成了千金不換的“法寶”，可以檢測機械、電子、化工、建材、農資等20大類200多種假冒偽劣產品。

“科技打假”是呂長富的金字招牌，在從家到質監局的寒暑輪回中，“呂氏打假法”逐一出籠。這些方法將原本需要在實驗室、利用專門的儀器設備才能完成的檢測，轉變為一般執法人員甚至普通老百姓都可以掌握的快速識假辨假的方法，鑒別時間短的只需幾十秒，長的也不超過半小時。

“這些辦法實用方便，一學就會。真不簡單!”62歲的老大娘黃素碧在觀看了呂長富的現場演示后說。

“我們在組織專項打假活動時運用這些方法，僅其一招一式，就能在一個地區查處月十萬元、幾百萬元，甚至上千萬元的假貨。”河北省質監局一位負責人說。

“用每一個看似微觀的小技術，為解決宏觀上的大問題出力。”這是呂長富科研追求的目標。

科技作為一個載體，把他和每一個從事、追求打假事業的人緊緊聯系在了一起。今年1月，吉林市質監稽查分局局長唐宇昕不遠千里專程登門“取經”，適逢呂長富外出講課，在連續等了兩天之后，他沒等到呂長富，倒是等來了吉林市工商局消保處的孫澤平——他也是專程來學習科技打假的。他們都有一個迫切的問題：科技打假，該從哪里人手?

授人以魚，更要授人以漁。呂長富一語點破迷津：“制假售假者，無不唯利是圖，質量欺詐是潛規則。科技打假就必須遵循打假規律，把‘質’和‘量’作為著力點，尋求突破。”

“這是一個把書讀薄的過程。”他認為，“核心是運用科學把復雜的問題簡單化，然后投之實踐加以檢驗、運用。”

這些年他讀了多少書?沒有人知道。但他的夫人說：光是眼鏡，他已換過十幾副。

“以人為本，法技結合”

在幾十年的執法經歷中，兩件事情讓呂長富印象深刻：一次是一個縣級局在判定某企業生產的電線電纜質量時，由于知識局限，采用了錯誤的檢測方法，差一點造成“冤案”；另有一個縣質量技監局執法大隊扣押了某肥料企業200多萬元的貨物，病因出在檢驗時丟掉了該產品的部分有效成分。

很多同志都感嘆：執法，難。

“難就難在打假是一個系統工程，三分技術、七分管理，還要有豐富的綜合知識。”

所以呂長富常說，要“以人為本，法技結合”。行政執法好比打假的拳頭，而科學技術就好比識假辨假的眼睛。

在多年的執法實踐中，他從熟悉法規、標準入手，以科技為工具，結合豐富的自然科學知識，“三位一體”，力求創造性地解決問題，以形成自己的執法思想。

2001年12月，重慶市場上席夢思床墊充裝黑心棉的問題十分嚴重，給消費者帶來了極大的傷害。呂長富聞警而動，帶領稽查隊員突擊檢查了3天3夜，光沙坪壩區就有4家企業出現有問題的床墊3000多床。

但一個嚴峻的問題是：當時對床墊填充料沒有相應國家標準，“問題床墊”沒有定性依據。有人建議就此推卸責任。一向溫和的呂長富火了：沒標準就撂挑子了?黨和人民的要求就是標準，不能傷害人身體健康就是標準!

他帶領專業人員反復研討，終于確定按國家規定的“睡用棉技術規范”查處定性。最后兩家利用工業廢舊原料生產氈墊的企業被嚴肅查處，4名制假者被公安部門緝拿。

在抗擊“非典”的日子里，凈化抗非典用品市場的戰斗剛剛打響，呂長富就告訴身邊的工作人員，光從經濟角度考慮問題還不夠，這還是一場政治仗。他坐鎮辦公室，一邊指揮40個區縣執法大隊打假，一邊精研法規和標準，在第一時間編寫出了《抗擊非典衛生口罩地方強制標準》，經國家標準委批準，成為我國第一個抗擊非典的地方標準。

“把假冒偽劣的危害降至最低”

呂長富多次在論壇上表示，假冒偽劣已成為壘球一大公害，打假不僅是世界級的難題，更應成為社會經濟生活中永恒的主題。

他認為，假冒偽劣也在隨著時代的進步而演化。“科技含量更高了，手段也更隱蔽了，我們打假也要與時俱進。”

在上海市質監局，他給同仁們介紹如何借助報刊、網絡學習新知識、篩選新焦點，如何使執法水平與社會同步，引起強烈共鳴。上海市質監局的一位負責人評價說：這為我們的打假事業指出了一條新路子。

在浙江省質監局，他和大家分享自己悟出的“過時論和轉移論”：運用單一標準執法辦案已經過時；目光鎖定在產品標識，查知識產權的辦法已經過時。他倡議把工作重心轉到科技打假上，潛心探索打假規律，在復合性監督上下大力氣——“打假，單憑一個人、一個部門力量太有限。”浙江省質監局的一位負責人感慨：這讓我們的打假事業從一個世界進入到了另一個世界。

在甘肅省質監局，他在科技打假實戰培訓前提出的兩個話題扣人心弦：我們為誰當兵為誰執法?執法辦案中法律和標準怎樣有機結合?之后甘肅地方質監局的一位負責人興奮地表示：呂氏打假，比資金扶貧還管用!

但現實是，假冒偽劣依然存在。當記者問到這個問題時，他回答：“當今世界，任何一個國家在社會轉軌和變型的高速發展期，都會不同程度地出現假冒偽劣現象，我們打假，就是為了有效遏制假冒偽劣泛濫，把其對社會的危害降至最低限度……”

辯證地看待自己的打假事業——這是呂長富的打假辯證法。

“他是一位既懂法律又會管理、具有豐富自然科學知識的老同志，確切地說，他不僅僅是所謂的技術專家，更是當今中國打假工作的積極推動者，事實證明，他創立的呂氏打假法從理論和實踐上豐富了科技打假的內涵，是打假事業的一筆寶貴財富……”國家質檢總局的一位領導對呂長富如此評價。

“他給人的感覺是和風細雨”

在北京王府井，今年的“3·15”消費者權益日大型宣傳咨詢活動現場，呂長富的溫和、克制給記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當天他的辨假識假演示會同樣受到了很多消費者的追捧，在某電視臺的記者擠進人叢中拍攝完一段錄像之后，排著長隊領取辨假資料的秩序被打亂，人們開始上前爭搶——擔心發生踩傷事故，呂長富連忙把資料抱到一邊去，希望把人流疏散。已經排隊很長時間的一位女士大約是誤會了，開始對呂長富不依不饒起來。

在長達五六分鐘的時間里，呂長富看不出一丁點兒的不耐煩和反感情緒，也絲毫沒有為自己辯解，而是一直溫婉地致歉。他對記者說，“感到內疚”。

“他給人的感覺是和風細雨，從不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人，他相信以身作則、潛移默化更有力量。”重慶市沙坪壩區質監局副局長屈勇感同身受。那年，他從法院系統調到質監部門不長時間，在一次組織抽檢芝麻油行動中，對理化指標的理解出現了偏差。呂長富沒有簡單地批評他，而是把他叫到辦公室，從標準到參數，從質監行政執法到法院執法，和他促膝商討。屈勇從此加深了對質檢工作的認識，學中干，干中學，不久也成了行家里手。

記者在采訪中還了解到這樣兩個小故事：

一次打假連夜巡查中，重慶市局質監處副處長王倩因為有孕在身，同事們勸她回家休息，她眉頭一皺，說：“呂局長一把歲數了，他不走我也不走。”

沙坪壩區質監局副局長左萬祥，1998年從部隊團職干部崗位上轉業后，就一直跟著呂長富學打假，不僅業務成了高手，連外出吃飯風格都變得和他極為相似；或者幾個饅頭，或者一碗面條。

“我的技術不會用來贏利”

2006年中央電視臺“3·15”晚會上，作為維護消費者權益貢獻獎候選人，呂長富現場露了一手絕活——假紅葡萄酒簡易辨別法，一舉揚名全國。雖然最后未能問鼎央視“3·15”貢獻獎，但他并不在意，“大家都很優秀”。

名震全國之后，很多人慕名拜訪。有人想拉他下海：“呂老師，你有這么好的技術，開個公司多好，一方面可以用自己的技術打假，另一方面又可以巡回給消費者講課，既能造福社會，又能謀利于己，一舉多得……”

也有人打電話給他：“呂老師，您的‘呂氏打假法’太好了，我們給你運作出書好不好?肯定賣得很好的……”

呂長富均婉言回絕，他說：“我的技術不會用來贏利，我的打假發明屬于全社會，永遠是對消費者免費傳授的，當然更談不上開公司了。”

事實上，一貫低調的他還確實有點擔心出名會給自己的打假事業帶來副作用。因為在百姓眼里，和普通的打假維權人士不同，他一直帶有“官方”的色彩。

“作為公眾人物，作為制假賣假的克星，他已經不可替代地成了一個標志性人物，人們不可避免地賦予他特別的期望……”中國社科院的一位專家評論。

將打假進行到底

在常人眼里，呂長富的生活有些單調，甚至“乏味”。他不抽煙、不喝酒，不唱歌、不跳舞。他甚至不茍言笑，他的手勢似乎永遠比面部表情要生動——在無數個演示現場，他白皙、靈巧的雙手似乎更能代表他的身份。

對于打假事業，他有一種無法釋懷的緊迫感。

“從總局的領導到系統的同行們，還有我的家人，都在給我的工作提供著不同形式的支持。我深深感到，時間有限，只希望能夠抓緊把在實戰中積累下來的經驗，用科學技術驗證出來。下一步，我要重點關注食品安全、建材有害成分超標、電器安全缺陷以及農資以次充好、摻雜使假等問題……

“作為一名長期耕耘在質監第一線的老戰士，作為一名老知識分子，我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找到技術和執法的結合點，繼續為一線工作提供技術支撐。”

因此，他退休后反而比在崗時更忙了，邀請他赴各地巡講的單位一直在排隊，而他還力爭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實驗之中。“怎么說呢?別人這把年紀都開始頤養天年了……”和呂長富相交多年的一位好友感嘆。

而更有說服力的是，2004年，呂長富研究出針對假劣產品的快速檢測、鑒別方法100多種，至2006年，這一數字擴大到120多種，如今則高達150多種。

“我的身體還好，能多做一點事情就多做一點，把打假事業進行到底。”2005年呂長富寫下了這樣一副對聯：打天下之假，飽嘗辛酸，矢志不渝；揚人間誠信，歷經坎坷，永往直前；橫批：久治長安。“這對聯還不太工整，你能不能幫我修改一下?”他對記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