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迫切的問題是獨立司法

有了健全的民主制度，權力會受到制約，再加上民主制度健全過程中強大的道義力量對政治文化的改造，民主制度才能良好運轉。這也是我們一直在推動制度建設的動因

Q:去年你們去看上訪者馬喜榮（2008年10月，許志永一行在北京探望上訪者時，遭一群人公然毆打）時，有人沖過來打你們，你在心里克制自己“我們不是來打架的，我們是來受苦的”。這使我覺得你很有一種基督情懷，請問你怎樣看待宗教？

A

假如人類在攀登一座很高很高的樓，現在我們這個時代到了第10層，10層以下的我們知道了每一個房間什么樣子，那是我們科學已知的世界。10層以上我們用科學的方式看不見，只能靠精神感悟或者其他非科學的方式探索，那是宗教的領域。

你不能用科學的方式確定宗教先知的感悟是真的，但你也不能用科學的方式確定他們的感悟是假的。所謂科學發現的規律，比如太陽每天從東方升起，也不過是幾十億年（也許更短）內的規律，在永恒的上帝面前，不過是剎那間的奇跡而已。宗教與科學是兩個范疇的東西，對人類而言各有其功能。

我本人有宗教信仰，但還不是某個具體的宗教。我相信有一個萬物的主宰，但我還沒有看清他什么樣子。人類自古以來都在探索他什么樣子，就像瞎子摸象一樣，不同地域的人摸到的部位不一樣。但人類常常很傲慢，總以為自己摸到的那部分是唯一正確的，別人摸到的都是錯的，因此便有了宗教戰爭。相比而言，巴哈伊教更接近我的信仰，不排斥其他宗教。

Q:在現實生活中，我們時常被有法不依或者有法難依的現實所困擾，請問這里面深層次的社會和法律原因是什么？

A:法治包括立法、執法、司法3個主要環節，法治的實現不僅靠制度，也離不開制度的文化環境，即人們普遍對法治的信念。

現實生活中我們國家立法還可以，制定了很多法律，雖然也有一些惡法，但整體上還不錯。法治不健全主要問題出在執法和司法環節，根本原因在于民主制度沒跟上，公權力沒有受到應有的制約，權大于法的現象還很嚴重。

有了健全的民主制度，比如真實的公開的選舉，權力會受到制約，再加上民主制度健全過程中強大的道義力量對政治文化的改造，民主制度才能良好運轉。這也是我們一直在推動制度建設的動因。

Q:信仰與法治建設的關系是怎樣的？

A:對法治的信仰與法治建設密切相關。再好的法律，如果大部分人在內心里不相信它能夠很好執行，人們也就不會遵守它。

如何讓人們相信法律代表正義，讓人們相信不用行賄也能得到公正的判決，一方面要靠制度建設，比如開放的選舉、獨立的司法等等，另一方面要重建文化，即建立人們的信心，這要靠變革時代一大批公民楷模塑造的道德力量。

宗教信仰對法治建設同樣具有重要的作用。宗教能給人帶來內在約束，即不需要法律的懲罰也能自覺遵守道德秩序。而良好的法律應該來自道德，道德得到遵守，法律自然也就得到了遵守。

Q:你怎樣看待違憲審查在中國的條件和前途？

A:目前我國違憲審查制度才處于萌芽狀態，從長遠來看，違憲審查制度的健全，和中國的民主法治進程密切相關，某個具體的制度很難在局部突破走出很遠。 最終一定會建立完善的違憲審查制度，這是現代社會民主法治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

Q

你認為我國在推進依法治國的過程中，當前最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什么？

A:當下最迫切的問題是健全獨立的司法，讓司法真正成為社會正義的底線，要讓遭受不公正的人們找到說理的地方。

我國憲法規定了法院獨立審判，但真正的獨立的司法應該是法官獨立審判，法官必須忠于法律和良心。當然，讓法官獨立審判不是說放任法官隨意判案，而是健全科學的監督機制，比如健全法官選任制度、對法官的彈劾制度、審判公開制度、法官留任制度等。

Q:你說過：“讓我們真誠對待法律”，你認為我們哪些地方還不夠真誠？

A:也許是傳統政治的原因，社會彌漫著一種不誠實甚至詭詐之術，有人會在法律的旗幟下塞進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最近的一個例子，是有人打著為了孩子免受色情騷擾的旗號，做一些讓人難于理解的事。

Q:作為一個人民代表，你怎樣評價各級代表履職盡責的整體狀況？

A:應該說，這些年有了一些進步，一些代表開始關注一些社會公共話題，他們提出教育、計劃生育等議案，向媒體發出自己的聲音，等等。更多的代表的覺醒，表現在關心自己選區選民的利益。但是整體狀況不容樂觀。

代表不僅應該關心選民的利益，更重要的是應該履行法定職責——選舉權、預算等重大事項決定權。很多代表不了解候選人就閉著眼睛畫圈，很多代表不關心納稅人的錢怎么花的，這其實是代表的失職。當然，根本原因在于代表選舉缺乏競爭，一些關心公共利益的人沒有機會成為真正的“公仆”。

Q:我國選舉法規定“縣級、鄉鎮級人民代表是由選民直接選舉產生”，實踐中也是這樣做的。請你評價一下選民在這兩級代表選舉中的整體表現。

A:選民整體上參與不夠，或者說熱情不高。主要原因有兩個：一個是缺乏信心，很多地方的代表選舉被部分地方政府操控，選民覺得參與也沒有意義，于是冷漠；另一個是缺乏開放的競選，幾乎所有的國家，選民的積極性往往是候選人調動起來的，候選人游說選民，選民發現了候選人之間的差異，參選的熱情才會被激發。

另外，在一些地方，賄選的情況開始出現，這是一種悲哀，民主剛剛萌芽就充斥黑金和混亂，其實這是一個法治問題，主要責任在于當地公檢法機構沒有堅守法治，及時懲罰違法者。只有依靠法治，抑惡才能揚善。

Q:你怎樣看待代表或官員選舉、或者公開選拔干部過程中的拉票行為？怎樣區分正當競爭與賄選？二者之間的法律邊界是什么？

A:我國官員選舉中拉票行為比較復雜，主要問題在于間接選舉。拉票行為如果規范好了是好事，開放競爭是必要的，沒有競爭選民不了解候選人，選舉就沒有表達選民的真實意愿。當然，拉票要規范，賄選顯然是非法的。

賄選通常是指用金錢或財物賄賂選民。法律上考察賄選有3個要素：金錢或財物的數額、給付金錢和財物的時間、直接選舉還是間接選舉。間接選舉中任何金錢或者財物賄賂都是賄選。直接選舉中，各國對構成賄賂的標準有一定限制，比如送禮品不得超過多少錢等。

時間也是一個要素，比如，一個村莊有一個富翁，給村里每戶人家安裝有線電視，這個算不算賄選，要綜合考慮動機、安裝距離選舉的時間等等。

Q:是什么事情促使你在中學時代就立志要“投身公共服務，推動社會變革”？

A:我從小生活在農村，那些關于大自然的記憶是美好的，而關于鄉村社會的記憶并不美好，社會不公正甚至在鄉村更明顯。中學時代，我已經讀了很多書，對于一些社會問題有了自己的思考，我選擇了一條艱辛的、但認為能為這個社會做出貢獻的路。

我更相信這是命運，相信每個人來到這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從根本上說，人的幸福來自給予，幫助別人真的是一種幸福，選擇一條直接幫助別人實現正義的道路，這樣的人生很有意義。

(文字整理 本刊記者 何三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