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還是故鄉(xiāng)明

夜，靜靜的。月亮像一面鏡子，高高地懸掛在這繁星點點的天空。一陣晚風徐徐地從我的身邊刮過，柳葉溝的河面上涌起了一層層熒光閃閃的鱗波。河對岸那櫛次鱗比的山巒此刻也顯得異常地靜謐，周圍只能從遠方傳來幾聲深邃的青蛙的叫夜聲……

時令已指向了初秋。山娃前幾天打電話告訴我，父親的哮喘病又犯了，他讓我在方便的時候回家看看。

聽到這一不幸的消息，妻子給我打點了行李，我于昨天晚上天黑前就急匆匆地回到了久違的家鄉(xiāng)。

回到家里，我看到父親的身體并不像山娃說得那么嚇人。母親告訴我，大前兩天只是受了點風寒，他的身體還挺結(jié)實著哩，其實他每天早出晚歸，一直忙碌在王峁頭那片林子里。當提起山娃的謊言，我感到氣餒而憤慨。我琢磨不透，山娃為什么要給我添亂呢?可后來我慢慢地忖量著，也許山娃可能是想我了!

我和山娃是同村一塊兒長大的伙伴。山娃小我半歲，當我們學(xué)會走路時，我倆就在一起玩，一個被窩里睡覺，一搭里拋土窩窩和尿泥。我們家很窮，一年四季幾乎都有半年接不上口糧。山娃家能比較富些，雖然他不是財東家，可他每天不受餓肚子。在王峁村，我們兩家是世交，直到現(xiàn)在兩家人都和睦相處、相濡以沫。在生活艱苦的年代里，母親把我生下來就沒有奶吃，后來嬸常常把我接到她家——我和山娃幾乎是一個奶頭吊大的兄弟。8歲那年，我們同時上學(xué)。山娃的腦子沒有我靈性，但，善良而憨厚的他卻很吃苦。我們倆是同桌，為了山娃的學(xué)習，我常常在課間休息時幫他輔導(dǎo)功課。放學(xué)了，我倆就相跟著跑到河里游泳，完了后隨便到山上砍上一轱轆柴，肚子餓了到坡畔上摘些野果吃。

那一年我和山娃同時考進了縣立中學(xué)。當我們走出王峁時，在我的眼里，川西縣就是我人生中勇于追求的天安門廣場了……

聽父親說，山娃相當于他半個兒子，他能活到今天，多虧山娃的精心照顧，否責這次回來說不定還不能見到我哩。再說，這幾年，他一手拖兩家，可山娃家的光景卻徹底地爛包了。由于他大的歲數(shù)過大，父親現(xiàn)在也沒能力給山娃問媳婦了……這兩天后村的我三叔給他介紹了川北一個帶著三歲小孩的年輕寡婦，聽說人家還蠻愿意的，況且她以前還認得山娃。唉，無奈啊，生活對山娃來說就這么殘酷!

回來都幾天時間了，我一直盼星星盼月亮，但始終等不回來山娃。這幾天我的左眼皮一直在跳。夜里動不動在做惡夢，我害怕失去山娃，我必須等他回來!

今天我把自己從省城帶回來的兩盒“腦白金”，和一些鄉(xiāng)里人都沒見過的高級營養(yǎng)品帶到嬸家。嬸見了我淚流滿面，她老人家握著我的手問寒問暖、問長問短。聽嬸說，山娃走后他讓我盡量等他回來。這么多年，他的光景過得沒臉見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年就是你們倆的本命年，我真沒想到就在你們倆的本命年的時候山娃卻問下了媳婦，他還說，他這次從川北回來一定要給你帶個驚喜!單位上的事情很多，這一夜我巴眨著雙眼一直在遙望著離星星只有一步之遙的月牙。此時，我的我的心很沉——山娃何時才能和那個可憐的寡婦隨緣呢?

告別了嬸，我含著悲愴的熱淚回到了家里。母親已經(jīng)為我煮熟了一碗上路的雞蛋，父親今天也沒有出山。我看到他老人家背對著我愁容沉沉地為我打點行李，此時淚水淹埋了我的雙眼……同時我也再次為我心愛的伙伴而淚流。故鄉(xiāng)，何時我再能回到你的身旁呢!

中秋節(jié)前的一個深夜里，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我從夢中驚醒。電話是父親打來的，在電話的那頭，父親老淚縱橫。他哽咽地告訴我——山娃沒咧!為了要娶那個寡婦，他在開四輪拖拉機上山給人家種麥時，由于山路陡峭而泥濘，更不幸的是在要緊處拖拉機的剎車繩給斷了，以致他無法控制住車速……后來，實誠的他就和那機子一同墜入溝底而不幸身亡……永強，山娃死得太慘了。在醫(yī)院里，當他咽最后一口氣的時候，他還在喊叫著你的名字哩，唉!凄惶啊，這娃沒得我的心都爛完了……

噩耗傳來，猶如一個炸雷。我光著身子像一個離娘的小孩坐在床上大呼小叫，兄弟，你為什么要走上這條不歸之路呢?在這條路上你找不到我你會寂寞的呀!山娃，你別傻了，你回來吧。只要你能回來，那怕我辭職我也要陪伴在你的身邊。老天爺呀，這座城市我本就不該來，既然來了，我為啥把山娃不帶上呢?我后悔，我該死——該死的人是我呀……

經(jīng)過一番折騰，妻子看到我痛苦的樣子和憔悴悲愴的淚臉，說人都沒了，你再別給自己添亂了，人生的路對你來說還長著哩，說什么你也得挺住!我想來，山娃在九泉之下他肯定也能理解你的，他絕不想看到你今晚這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