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說,雪,你有夜的氣息。瞬間,我被吸附,雪花墜地般地被吸附。我迷戀夜,也迷戀異性。這是秘密。關于夜晚的秘密。被雪夜牢牢鎖定的秘密。我在浴缸里如夢浸泡,夜色涌漫,我被托浮,抽筋離骨的酥軟,顫栗并沉湎,隨意撒出幾滴尿液來,極限放松。夜來臨,我拆卸自己,成為液態,享受恩寵和愛撫。
這是秘密。幾許情色,幾許曖昧。夜來臨,我聞見夜的氣息,洛的粒子彌漫在夜場中,我在深呼吸。在水中,我把感知的觸角伸向遠方。遠方是重疊而拼貼的信息集結。光怪陸離的塵世、散落而零碎的記憶,那是過往中擦身而過的意象,像水流中的氣泡浮現,漫不經心卻又別有用心。
他的形象在水中呈現,覆蓋了洛。他與洛無關,但洛是對他的銜接,因著幾分神似和酷似,得以填補我對他的懷想。洛是過度,而他是我的過程。他是我一生的秘密,與夜晚鎖在一起。開啟他,需要機緣和懷想激情,他叫蘇。
他是個符號,彌漫在夜晚里的符號。兩個叫小紅的女孩被蘇當作精靈般呵護,此生難再。我們的內心猶如夜場里的萬物,充斥著符號的勾勒和堆砌。我把一生的思念堆砌起來,裝載著一個叫蘇的男子。他是省城京劇院里的臺柱,來到我童年的瓦西河中學體驗生活。在那個缺乏色彩、氣息和溫度的時代,我的童年生活宛如荒漠,一片沒有血肉凝結只有嘎嘎作響的碎骨頭的世界。我寂寞,我跨越年齡與成人一起成長。蘇來臨,喚醒并啟動我的感知。蘇戴著白圍巾,以優雅的姿勢教習著漂亮女生們舞蹈時,我記得我8歲。哎,是誰幫咱們架橋梁哎。他帶她們邊唱邊跳,那些花季少女像梨花璀璨。他們彼此在性別里看見了生機、活力和意義。他在大禮堂主席臺上教她們跳,唯一觀眾的我,在臺下模擬并學習。那是很短暫的時光,但被快樂和幸福填滿。生活原來可以變換姿態,生命的質感因浪漫的加入而厚重沉穩起來。蘇像個畫面呈現打開,彌漫了整個記憶場景。他吸引了女生,也吸引了男生。他以常青指路的芭蕾臺步在講述著手抄本的懸念故事。他為平淡和灰色的日子帶來期待、情節、驚險和歡欣,從而讓每個日子不再索然無味。他喜歡舞蹈隊里的領舞小紅,他也喜歡我——崇拜并迷戀著他的另一個小紅。
下雪了,他住在我們家,為我們燒鮮辣的羊肉火鍋。他還帶領我在雪地里撒上飯,引誘麻雀,把支起雞罩的木棍上的線一拉,麻雀紛紛被捕獲。他將麻雀肉和貓肉放在一起燒,鮮美的味道香飄十里。他總是讓我先嘗,那是待遇和恩寵。在那一刻,我真想對他說,蘇,做我爸爸吧。但我沒說,用目光看他。他用手撫了撫我的臉,我聞到上海藥皂的香味,這個粗糙而濃郁的味道讓我喜歡終生,我至今都用這個牌子。等全套的舞蹈人人都跳得天衣無縫,我也輕車熟路時,蘇要走了。
下雪天,冰封雪凍的路上,大紅和小紅在左在右,蘇在中間,大家默默地走著。天,異常地冷;心,想哭的感覺。蘇說,來吧,唱歌吧,我來唱。他唱了《喀秋莎》、《三套車》、《伏爾加船夫曲》等。那么幽深而遙遠,在歌聲中,蘇不知道,一個大姑娘、一個小姑娘都流淚了。那是很復雜的感受,她們不知道如何表述。她們就抓起雪打鬧起來。蘇快樂加入打鬧游戲中。后來是,大紅和小紅聯手,把蘇笑倒在雪地里。蘇隨手抓起一把雪往口里一放,哦,好甜!兩個小紅依照效仿。我記得我嘗了一口,大叫一聲,不好,冰冰涼,尿尿都激靈出來了啊!蘇和大紅頓時狂笑。可不是嗎,眼神里在找地方。然后,我們走到路邊草房的前面,蘇走到后面,各自在雪地里撒了一泡熱熱的尿。事畢,我們同聲大笑,為這個快樂的秘密。
夜色更深的時候,蘇踏著瓦西河的冰層走到對岸,與我們揮手致意,接著就隱身在雪地盡頭不見了。我們佇立在雪地里許久許久,簡直懷疑這是不是一場夢。
蘇走遠了,從此再沒見過,但秘密留下來,今晚在我浴缸的溫水里復活呈現。
插圖:康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