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鴻的詩（７首）

象 征

那塊山上的石頭

昨晚曾被喚醒，成為

一個象征

指向我們所不知的

永遠不會升起的另一輪月亮

并且為此而痛苦

路途遙遠。象征是到達

不可到達之處的方法

它聯系兩個世界

一半真實，一半非真實

但并非虛假——

石頭和石頭的影子重疊

影子里有更多的石頭

以及其它

星光旋轉，星光在白晝

也繼續旋轉

那塊曾經成為象征的石頭

已經還原為

普通的石頭，但結合的痕跡

已深入它的沉默——

這是一種有別于

其他沉默的沉默

它固執地向凝視它的人

不斷地升起，一片碧綠

冬天的詩

冬天，迅速抵達真相——

草是灰褐色的

天空和風也都是灰褐色的

接近睡眠，接近

一年的結束

就像大地，找不出任何中心

灰褐色的草卻仍在搖晃

這搖晃，與它們還是綠色時

沒有什么不同

仿佛它們早已做好了準備

既然必得誕生在

這明暗對比的世界上

但松林仍然保持著青色

凝重的、蒼老的青

闖進這冬天的時光，在

終與始之間，類似某種永恒

而不肯

類似于它們置身的冬天

灰褐色和青色的對比中

有一個人慢慢地走著

仿佛不知道時間和空間的瘋狂

他向前移動的腳步

也是一種擺動，更是一種

讓他區別于物的狀態——

穿越足夠的晝與夜

他就會走進碧綠的青草

留在身后的

是當時沒看到的煉獄的火焰

那么真切，那么不可撫摸地

熊熊燃燒

一朵我沒見過的玫瑰

確信它存在。永遠含苞欲放

黑色。真正的黑

我從沒見過的玫瑰

倚著石頭，就像

強者倚著死亡

永遠含苞欲放，一朵

我不欠它任何東西的

折磨我的玫瑰

我不認識這些風……

我不認識這些風。它們從哪兒吹來?

總之，是我從未到過的地方。

陌生的氣息，如此遙遠

多少人都活在

這一掠而過的風中

連同他們生活的土地

被風留在后面，而時間

仍在那兒發出

另一種聲音，不同于風聲

也不認同于所有事物

聽起來它僅僅是無意義的

“滴滴答答”

風經過時，花正在開

已經找到了岸的水

達到了寧靜的頂點

為何仍越來越激烈地流淌?

又一季莊稼在地里

專注于生長使它們從容

——這是它們在這個世界的使命

它們知道從泥土和空氣

這兩種決然不同之物中

獲得各種元素的秘密

再次吹起的風不是回來的風

一種安慰:

陌生的風中有這么多

熟悉的東西，使得陌生也成為

我們生存的必需

讓我們尋找、辨認

直到認出自己，認出時代

冥 想

這棵樹的葉子

在夏天也是紅色的

與霜無關，也不是花朵

我叫不出它的名字

但它必定有一個名字

漂浮在永遠的空氣中

它長久地陷入寂靜

耀眼的紅色，像最紅的芬芳

而不像其它任何事物的顏色

它是完整的，即使每年都剪去

它的枝條

它也仍然是完整的

它有一個完整的夢嗎?在這

并不完整的世界上

保持著最最重要的冥想

在九華山上

不斷出生的日子，不斷出生的

風。我看見這些樹

這些樹葉

長在九華山上

它們和我一齊呼吸

香被焚燒后的氣味

夜，蟄伏在此刻的光線里

生命的軀體，移動或坐下

都令人感嘆或喜悅。

只有綠色覆蓋下的石頭

性質不明，它們出生

但不死亡，比泥土更為沉重

也更無情

我想起這是2008年的9月

我想象并且虛構過它。

多么不同!當它到來

它的每一天仍然陌生

仿佛為了說明:真實

永遠不能想象，不能虛構

觸摸過我的風

對我毫不留戀。

我的心沉靜，它明白

出生后就是不斷地失去

我們正因為此

愛上不屬于我們的人和物

愛得很苦

在樅陽大青山

傾斜的山坡，帶領我們上升

到處都是巖石

大地，逐漸變深

越來越陡，也越來越高

石頭的原始氣息

讓我們仿佛回到動物，或者猿人

只有呼吸是真實的

生命是真實的

那偶然被給予我們的東西

我不關心山下和山上的傳說

我也不是客人:萬物同一

我們和石頭和草，或者樹

能有什么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