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俊以的詩（７首）

胎 衣

一只羊死在草原深處

許多的羊都戀戀不舍

圍著自己摯愛的親人

把淚珠留給自己真愛的人

烏黑的頭發是飄不散的夜

羊角被割了下來

我做了一把羊角刀

放在我裝酒的口袋里

這一堆圣潔的白雪慢慢融化了

我不知這只羊的胎衣

埋在了什么地方

在深深的泥土中永埋著長眠不醒的月亮

羊腸小路

像你的衷腸裸露成生生不息的老樹根

我身上的羊皮襖

你是我脫不掉的痛

我孤單的時候

你一次次裹緊我

羊皮襖口袋里揣著我心愛的口琴

在夜晚我想讓你聽我的呼吸

我講許多關于你的故事給你聽

我想起你逗我笑的模樣

羊你死了

你把世上最溫暖的胎衣留給了我

你的肌膚緊抱住我的心臟

草原的羊我的母親

我想念你

戰 爭

把倒塌的燈塔留給我

我再也看不見你黑色茫茫

我走進潮濕的房間

在一具死去的尸體旁我輕輕躺下

鮮血我身邊開始流淌

我身邊的尸體已經凍僵

撕裂的國旗

像穿在你身上一件破衣裳

一塊一塊月光像紗布纏在傷口上

那傷口深深有如一片深深的海洋

死亡的鐵鳥

你飛在死亡的臺階上

牢獄的圍墻象白色的圍巾像凍結在我心頭的一層一層白霜

死亡頭上長出一根一根白色的刺刀

我把的雙腿切下

我把的頭顱割下

我把的心挖出來

釘在春天的樹上

我的兩只眼珠像兩顆炮彈還在藍天下飛翔

誰來拯救世界

這個世界已經淪陷

只剩下一雙沒有淪陷的眼睛

我望著寧靜的村莊

這唯一的圣水

停留在我們的視野里

紅的

黃的

白的

藍的

子彈穿透最后的圣水

卻沒有擊穿盈滿圣水的心

留在墻壁上的影子

是你自己留下的

你不可能從歷史的廢墟上摳下來

影子越來越黑

夜色越來越深

當你從墻體下走出來時

你的影子又把另一只手死死抓住

光芒的繩子

你把熱愛光明的人們都吊起來

越掙扎

彼此的指尖對著自己的指尖

愛我愛到讓我失去知覺

讓我們腳底下盛滿一灘鮮血

染紅一叢夕陽

把您親手殺害的孩子緊緊抱緊

太陽你死在土地的懷里

讓太陽死去吧

讓風吹散你的光環

你死了

彩虹也跟著你死了

你死在土地的懷里

你是為土地而死的

太陽你死了

我也就離開了我的人間

可我還想象著你剛剛出生時嬰兒的樣子

讓大海死去吧

讓暴風雨殺死你的靈魂

你死了

風帆也跟著死了

你死在藍天的目光中

你是為藍天而死的

大海你死了

我還佇立窗前

我想象著海剛出生時嬰兒的樣子

死去的人都是為活著的人死去的

活著的人卻不愿為死去的人死去

水 牢

這么冷的火焰

恐怖你躲在我身后面

永遠醒著的河水從沒有彼岸

太陽做成的鐵鏈你吻著我癡心的災難

我是水牢中的一朵雪蓮

你心疼我你囚禁我這只沉船

地火你隱隱刺痛我的舌頭

地球你壓迫我的呼吸

你看沒看見我滴血的吶喊

黑暗中的旗幟你不再鮮艷

純潔的匕首你扭曲了曲線

生命一分一秒鐘向下淪陷

我的影子抱緊我的雙肩

我是水牢里的一根魚刺

我用我的骨頭做成一粒思念的子彈

老 娘

斜陽又照了一年母親臉龐

你像隱隱作痛的落日披著長發的模樣

我給你的愛比一天還短

我欠你的愛卻比一生還長

你想念我我還在遠方

你的長發沾滿多少白霜

我虧欠你的太多

我那一生都喝苦水的老娘

我深愛的你現在如此凄涼

災難中你攙扶我過來

富貴后我離開你身旁

晚年的老娘你像落日的模樣

抱著自己的白骨你一把一把干柴添進如火的夕陽

你痛苦卻不讓我為你難過憂傷

你把自己一點一點埋葬

我淚如泉涌我害怕挖到你的心

我害怕挖到你的根

會流出如血的紅太陽

一滴乳汁

我的一滴淚

養活了一粒種子

種子長成樹結滿果子

我獻給了生我養我的母親

我的一滴泉水

救活了一朵野花

野花知道了蝴蝶的秘密

蝴蝶決定留在村莊一直等著我回來

我母親的一滴乳汁

救活了一根受傷的麥苗

秋天金黃的麥子和母親的乳房

長得一模一樣

那只久久佇立的

紅蜻蜓

是我娘微微顫動的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