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狀:替代
秋風乍起。石浦港外的大米草,替代了
潯陽江畔的瑟瑟荻花。
碼頭邊的夜排擋,
一把曖昧的吉他,代替了替代了年老色衰的琵琶
職業的微笑
替代了猶抱琵琶半遮面
順水推舟代替了千呼萬喚
如果,客官愿意多出銀兩,妾身愿意
將身體作為樂器——
醉不成歡的夜晚
一夜情替代了天涯淪落
莫道分別 離愁 前程,莫道相逢
何必曾相識——
窮困潦倒的現代浪子,替代了白樂天
碼頭外,石浦港的晚潮替代了潯陽江的風波
它帶來咸水和濁流
繼續沖擊著松垮的海堤
2007年9月-10月
現狀:生活環境
附近的島嶼依次是項浦、東門島、對面山、南田島和高塘島
由它環繞的海水,形成了五道門:
銅瓦門、東門、下灣門、林門和三門
這些年,我并沒有從任何水道,去過更遠的水域
這些年,我待在石浦港
看對面的島,由黑轉青,由青轉黑
看港內的水,清了又渾,渾了
又清。
這些年,我其實就在這一眼可以望到頭的
這巴掌大的地盤上呼吸,奔命,有時
也在自尋煩惱
這些年,我留在附近島上的影子,并沒有使它增高
我落在港內的淚水,并沒有使它變得更深、更咸
2009年3月4日
現狀:卡車與蝴蝶
現在我喜歡呆在半山腰,俯瞰山下
人群中的自己。
像一輛好脾氣的卡車,拖著笨重的拖車
小心翼翼地行走
我已經過了不切實際的年齡
卻依然保留著爬山的習慣
盡管有很多山頂,已經是別人的高度
偶爾向上,我與一只
白色的蝴蝶相遇,這使我感到吃驚
時令已近初冬
我估計它有可能來自我的身體,它帶走了我體內
輕盈的部分
只留下沉重的肉身
還在艱難地攀爬
2008年1月
現狀:平衡術
靠近海邊的漁港馬路,多像一根
細長的扁擔
一頭連著盡頭的港灣,另一頭
消失于北方的蒼茫
——我看到了自己,擔著這條扁擔的
一粒從北方刮來的、細小的沙子
在潮水的間隙里停頓
喘息
它是多么地努力,試圖保持自己的形狀
一粒微小的沙子,一頭擔著現在的生活,另一頭
擔著遠方的親人
在潮水停頓的間歇,
輾轉、奔波
僅僅依靠鄉愁維持著重心的平衡
2008年4月25日
現狀:高速公路
從深秋到初冬
從晚稻枯黃的江南到木葉落盡的塞北
一天之內,汽車穿越了兩個季節
這是否意味著,一個人,會在他的里面迅速老去
臨近中年,一個人依舊無法讓自己
慢下來
這是自身的慣性,還是
一個時代的不幸
一個人,試圖從他的身體里轉身
他只能制造一場車禍,他會將自己撞得粉碎
沒有邊界的高速公路。
沿途,無暇顧及的風景,并非目的的遠方
也許,他可以再快一點,
越過地球北極、南極,再從后面趕上
修正從前的錯誤?
2008年11月
現狀:天問
天空轟轟隆隆。
這使我確信,天堂里
也有摩擦
和矛盾。
而大雨傾盆,則說明它也有,兜不住的委屈
它的威信出現了小小的裂隙
一道閃電,正好泄露了它的秘密
很快,這些天災
這些上天無法解決的矛盾、問題,被下放下來
和石浦港的夜潮同流合污,繼續沖擊
幽暗的堤壩。
面對不測風云
除了抱頭鼠竄,除了
小心地守住不堪一擊的防線,我們
還能做些什么?
如果地上,螻蟻一樣的我等
體內蓄積了足夠的風云、雷聲
天空是否也會變得焦慮、恐懼和不安?
現狀:關于衰老
我曾經經歷了衰老。
我年輕的身體因為過分地追求速度,
而違背了季節的規律
現在,我試圖學會控制自己
以便減少不必要的彎道。這也使我痛苦——
我的一部分身體被我改造成了剎車皮
相對精神,我更愛惜自己的肉體
如果我還能找到飛鳥的階梯
我相信,它的底座首先由我結實的骨架搭成
感謝生活,現在我已能夠平靜地凝視碼頭下
一只鐵船生銹的過程
但偶爾,也會夢見遠方的巨輪
現狀:海塘散步
現在,奔涌了一天的潮水從腳下
緩緩退去。另一邊
鹽田、蟹塘和遠處的村莊都在下沉的暮色中歸于平靜
這是一天最為安謐的時刻
緩步走過的海塘,
從體外,延伸到我的身體之內
這些年來,我似乎滿意于這樣的生活
在偶爾的激情和大多數的安寧
之間,小心翼翼地控制著一道閘門
但危險總是來源于它的自身:蟻穴、孔洞
一些小小的欲望,猶如
身體里的一些不知名的菌落,在暗處
積蓄著力量
仿佛在陰謀制造一場徹底的淪陷
2007年3月14日
現狀:愛與恨
有時候,我會獨自一人,去對面的東門島
打量我借居的地方
我其實就在一個巴掌大的地方活著
愛著、恨著
像一只寄居蟹
我的愛很小,一只廢棄的螺殼,就容納了它的全部
我的恨也是,裝不滿另一只小小的螺殼
世界很大,江湖很深
一個人連巴掌大小的命運也無從掌握
一個人的愛恨,構不成對它的任何影響
就像對面的大金山
我一生無法抵達的高度,它觸手可及
就像身后的沙灘
我一生無法釋懷的塊壘,潮水一夜撫平
2009年3月5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