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
雕飛云動。雕是天空的大鳥
天路無垠,一只雕,一會兒盤旋
一會兒直線向下俯沖,一會兒尖銳向上射出
把天空演繹得無比生動
但在凡人的眼里,穿過天空的雕
只是把天空鑿出無限多樣的透明窟窿
在雕的眼里,地球是旋轉著的
一只更大的雕,在另外的天空飛行
雕尖嘯著,招呼著飛行著的又一個同類
雕明白,只要飛行著
天空才充滿動感,天空才是活的
射雕的人,是陸地上的大鳥
渾身凝聚著一點就燃的地氣
心高氣傲,充滿核鈾的暴力
射雕的人聽聲辨氣,隨雕的旋轉而旋轉
挽弓射雕,展示陸地與天空的對抗
其實射雕者的手在看不見地發抖
射雕者的心也在莫名其妙地顫栗
射雕的人明白,這一箭射出
自己就成了刻在天幕上的一個永恒污點
就成了天空的敵人,而天空
將永遠壓在他身上,令他喘不過氣來
令他在巨大的恐懼中進入死亡
雕中箭之后,不會立刻往陸地墜落
它要向天空發出尖利的喧囂
整個天空都會回蕩著雕的警報
然后,這只犧牲的雕才會撲向大海
雕下落的軌跡之上,會布滿天空的鮮血
射殺雕的人,在一杯慶功的烈酒之后
整個面孔會劇烈變形
他的眼睛陡然變成暗紫的雕眼
他的呼吸漸漸發出雕樣的尖嘯
他雙臂振動,想象著雕的飛行
他的眼淚被天空照亮,然后旋即熄滅
皮影
舞臺被看不見的枯瘦的手分割
眾生相被玩弄于股掌之上
時間是十月的一個薄暮
地點在民俗展覽館
眾多的眼皮像樺樹干上涂滿了膠汁
影子、光線在同樣的背景里變幻
有人懸掛在枝指上的戒指
變成憔悴的秋葉落下
臺下傳出一聲陰冷的嘆息
像一顆破氣球被刺破后的熄滅
故事由虛到實。唱腔微微跑調
想象中的老人已找不到模糊的靈魂
紙屑在光影里翻飛,胡須上閃著火星
有人脫去手套,伸出完美的孿拇
緊緊抓住一把濁黃的空氣
笑里布滿了詭秘。館外
小車像奔跑著的一具具棺材
時間半紅半綠,浸著酒色財氣
空間像一格格的蜂巢嗡嗡喧嘩
一根根陽具像寫意的孤峰
突然倒在女性的沼澤里
看上去,戲院內外全是化裝過的鬼怪
操縱者在暗倉,觀者如黑蟻
鮮活的是那些講故事的皮具
夜深了,彼山上的貓頭鷹
遙望著城中胡亂撕扯的裙裾
“天河潰堤!”我聽見了這么一句
夜晚的火苗失去了通明的內臟
從戲院渾濁著出來
看見一個醉酒的人在獨自搖晃
“草葉上的露水變成了月亮的眼淚”
他嘟噥著,說著夢幻的話語
這一刻,城市隱匿了原形
樓群向曠野倒退,大地輕如飛絮
變臉
像出鍋的死灰:一弧藍光在左頰熄滅
右頰變出幾條陰綠:像霖雨季節堆積的樹皮
運口氣,孕出奪面梟匪:像逃出重圍的失敗之夢
跺跺腳,踏出皮影江山,演繹出芳菲萬年
驀然回首,一代帝王被冰面人篡位
睫眉一眨,一場喜劇陡變為悲哭
表情的門衛被空心人一腳踢飛
思想的房東被大腦中晶片豢養的武警逮捕
英雄和惡魔、神仙和妖怪流淌在豬血紅或蝸牛白之中
鑼鼓破空而來,各朝各代在瓦塊或十字門里變幻著本相
煙霧里混雜著似曾相識的精靈
袖里乾坤放飛出蠱惑人文的微型昆蟲
“呀呀呀!!!——喏喏喏!!!——”
牙縫里噴出突變的煙火,顴骨上演繹著迷亂的符紋
稍不注意,靈魂就會從竹節里爬出來成為筍殼的一部分
破口而出的詞語橫生出一塊塊贅疣
看誰敢用磨尖的骨針,用一生的時間去剔除
空氣的背面潛藏著玄機的兵陣
看誰敢伸手一戳,捅破那驚天的謎心
一塊硅膠皮:遮蔽了存在的內核——臉譜覆蓋著遼闊的大地
亂碼
一根痛針穿過塵埃的象鼻??諝馊顼w花
與落葉交迭。掩面而過的人在疲憊的深淵里喘息
垂頭的蟑螂在午夜嘆息——荒蕪之夜閃著藍光
星星在夢游人的枕邊跌成冷石。鏡中火眼一同熄滅
空氣中移動著僵硬的空氣。然后是空白之后的空白
高崗上的孤者耷拉著曾高舉的手臂
簫聲雁聲腳底的泥石爆裂聲心尖尖上螞蟻的爬動聲
使樹木魔幻般搖晃。山鬼在哭泣。大地頃刻欲碎
平原上的農人像問號一樣躬耕。土中拱出血淋淋的頭顱
過路客像風消失于沼澤。烽火臺沒有火。信號站沒有旗
盜墓的成了一堆堆朽骨。躺在白夜的墓穴
電腦上的漢字還原成排字車間的鉛塊。沒有眼睛和臉譜
無頭甲蟲用雙腿緊緊咬住老牛的背脊。凄涼的哞叫溺陷腹底
一個名叫立春的村姑懷抱著來歷不明的死嬰
在后山的古槐下刨出一個新坑,種入一坯黃肥
亂碼時代莫開機。把刀和劍深深地懸掛于各自的心壁
隱進
去掉偽裝,露出光亮的額頭
不是激流勇退,而是在礫石流中隱進
風沙倒灌,河岸向時間起點返回
撥開蒿草,在喑啞之夜,我們一群人
一邊做著白日夢,一邊挽臂隱進
無懼額紋漸粗。無懼衰老在身軀內
長成日益堅硬的結石。無懼一根小小的火柴
在黑暗里短暫的燃放。無懼身邊的土撥鼠
發出桀桀的浪笑。我們以不同的姿態一路隱進——
有大手如剛針,突然一刺,抓破重重幕瘴
有強弓如明月,無聲喧囂,射出锃亮的斷劍
有腮鼓如銅號,適時吹響,震顫迷惑的大兵
隱進!人寡言微,心如白慧
隱進!勢孤力薄,思如紅纓
不愿看透輪回,以加速度超越此在
不愿迷失真偽,以千度火鑄煉純金
隱進!隱進!管他盟友壯烈
隱進!隱進!哪怕剩我一人
精神自我感孕,誕生朗朗乾坤
創作短言:高舉價值之旗,在詩的烈火中讓生命永生。這就是我心目中的“后非非”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