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召婦女男性化”
離休前任黑龍江政協副主席的李敏,1936年12歲參加“抗聯”6軍,被分配到1師密營當炊事員。老人說那時參軍叫“上隊”,“上隊了,高興啊,過段時間又不滿足了。師長馬德山來了,我們就纏住他不放,要求男女平等,拿槍上戰場打日本鬼子。他說這密營里的工作也得有人干,這不是男女不平等,而是革命分工不同,男女總是有區別的。我們就說他是封建腦袋、軍閥殘余,有人還要開他的斗爭會。”
1938年后,這男女瞅著也真的“平等”了。密營被破壞了,跟著部隊到處轉移、打仗。露營打火堆,那臉都跟灶王爺似的,衣服像要飯花子似的,也沒什么“頭發長,見識短”了,大家都差不多。張口說話,那嗓子大都是嘶啞的,你說誰是男的、女的?要說也有不一樣的,女的沒胡子,再就是天暖時見到河水,總惦記著洗把臉,算是有點女人樣了。
也有優勢,同樣挨餓,先倒下的大都是男人,女人能捱些。可弱勢也明顯,女人來到這世上,原本就要承受更多的苦難。
老人說,“看報紙、電視,婦女衛生巾廣告有多少?我們那時用什么?夏天有種大葉子草,是種野菜,能吃,晾干了搓一搓,挺軟乎。幾塊破布,洗了曬了都硬梆梆的了,寶貝似的揣著。冬天怎么洗?無所謂了,就當沒這碼事兒了。有味兒?那人都成野人了,還管什么味兒呀?那虱子一球子一球子的,冬天怎么抓?咬唄。沒結婚的人,誰脫過衣服睡覺了?”
“春炸骨頭秋炸肉”,說的是春初秋末的河水涼,你“來事了”,不也一樣得趟嗎?生病都不當回事兒,女人的正常生理現象,算啥?夏天雨水身上淌,血水順著大腿流。冬天打火堆,就在雪地上睡,來事不來事,能不得病嗎?
離休前任全國人大常委會秘書局副局長的李在德老人,1938年春在鍋盔山西南側的勃利縣山溝里,生了第一個孩子,5天就死了。
部隊轉移了,有點馬肉和馬骨頭,留下老交通員李泰俊老兩口照顧李在德,搭個窩棚。折騰大半天,生下來了,是個男孩,沒奶水。自己熬命都熬不過來,能有什么奶水呀?喝骨頭湯也不下奶,孩子頭兩天還哭,第三天沒聲了,眼睜睜瞅著沒氣了。
1937年春,背糧過河,河底是冰,上面是水,李在德過去就不行了。全身抽筋,吃飯送不進嘴里去,后來連筷子也拿不住了。那時條件好,住在老鄉家里,一個老太太給她二兩鹿胎膏,泡黃酒喝,好了。
這回生孩子,又得了產后風,全身浮腫,一天不如一天了。老兩口急得團團轉,李在德讓他們弄老鴰眼樹皮煮水。在密營里給傷員洗傷口,就用這東西,能消毒。大娘幫她洗,說行嗎?她說行,心想,死馬當活馬醫吧——還真就活過來了。
歸屯后生的孩子,特別是冬天,沒活下來幾個。大雪天,幾個人圍一圈,扯幾條毯子擋風,沒毯子用大衣。有的生下來很快就死了,雪地上挖個坑,弄座小雪墳。命大,活了,怎么帶呀?送人都很難。10家連坐,你家多個孩子,哪來的?碰上鄂倫春人最好了,他們要小孩,女孩也要。
老人說現在的人懷孕,有時越小心翼翼的,不知怎么地就流產了,那時想摔都摔不掉。男人身強力壯都摔跟頭,挺著個大肚子能不摔?平時也常翻跟頭,下山,特別是晚上,雪地里就坐著往下溜,弄不好就滾蛋了。
離休前任重慶市人大副主任的胡真一老人說,“1938年秋,在寧安北邊扒鐵路,襲擊悶罐車補充給養。我們女兵先撤的,在鏡泊湖北邊讓鬼子跟上了,跑不過,十幾個人藏進湖邊蘆葦里。樸銀珠的孩子才兩個多月,是個小子,哭,她拿手捂他嘴。捂一會兒松開,還哭,鬼子就在湖邊山坡的路上。這么哭了兩回,沒聲了,她把孩子按水里淹死了。我離她幾米遠,蘆葦密,看不見,還尋思這孩子咋這么懂事?鬼子走了,她抱孩子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眼睛木呆呆的,傻了似的,光淌眼淚。”
老人說,“我參軍不久就聽說1師有個叫李元容的指導員,他的媳婦和一個兩歲的孩子凍死了,娘倆坐在一棵樹下,雪人似的。母親懷里抱著孩子,還有一支槍。”
1938年5月22日,抗聯第二路軍總指揮周保中在一封信中說:“號召婦女男性化,一切要以紀律生活革命利益為前提,要她們有獨立工作和政治的斗爭能力。”
不知今日德國如何,當年的聯邦德國憲法規定,任何情況下都不得賦予女人使用武器的義務。美國法律則禁止女兵參加直接的地面戰斗。
從中東到中亞,當導彈、炸彈不斷地奪去包括婦孺老人在內的無辜者的生命時,有時還會聽到殺人一方表示“遺憾”——隨著包括戰爭在內的人類生活越來越高科技化,戰爭好像也變得“文明”、“進步”、“人性”了。
而我的先人不得不投入的那場戰爭,不但力量對比懸殊,而且這些被稱作“日本鬼子”、“日本子”的侵略者的殘忍、野蠻,在古今中外的戰爭史上,恐怕也難覓出其右者。于是,從11歲坐牢的樸金華,到“八女投江”中只有13歲的王惠民,到年過花甲的“抗聯之父”李升,就都走上戰場,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
男人女人,生者逝者,有名無名,一個稱謂: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