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我國近年來的就業形勢,我們會發現一個看似矛盾的現象:在我國從事低端勞動密集型產業的農民工出現短缺的同時,以大學畢業生為代表的中端勞動力卻存在嚴重的過剩現象。在金融危機的沖擊下,我國出現了農民工的返鄉潮,農民工失業現象也有加劇的趨勢,但與此同時,大學生的就業問題卻更為嚴峻。當一些大學生走進農民工的招聘會,網上便有一些人開始大聲疾呼:大學生開始搶農民工的“飯碗”了!為何大學生“就業難” 在2001年,全國普通高校畢業生為103.6萬,大學生依然是“天之驕子”,就業形勢一片大好。而到了2003年,第一批擴招本科生進入就業市場后,畢業生總數增加了80%,達187.7萬,此時已有報道稱大學生的就業不如原先想象中那樣容易。2005年和2006年的普通高校畢業生分別增長到306.8萬與377.5萬,分別是2001年的近3倍和3.6倍。而2009年,超過700萬的畢業生需要解決就業問題。大學生“就業難”成為社會各界關注的熱點問題。
1999年高校第一次大幅擴招,全國高校擴招了48%。其中,全國普通高校招生規模從1998年的108.4萬人擴大到159.7萬人。2000年全國普通高等教育招生220.6萬人,2001年為268.3萬人,2002年為320.5萬人。到2009年全國普通高等教育計劃招生約629萬人,從1999年至2009年平均增長率為14.7‰中國高等教育的毛入學率不斷上升,至2008年秋季,中國普通高校的毛入學率已達23%,比1993年高出18個百分點。這樣的擴招幅度實現了高等教育“平民化”,從而大幅度削減了低端勞動力(以農民工為主體)的供給,增加了中端勞動力(即大學生)的供給。
從國家長遠發展的角度看,高等教育“平民化”是必須的,是大勢所趨。只有高等教育“平民化”,才能迅速提高我國勞動力的素質,改變我國人力資源的結構。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國目前高等教育“平民化”程度還不夠,還應繼續加大。截止到2005年,以每萬人大學生數量的標準來看,美國為520人,加拿大為580人,韓國為571人,而中國僅為120人。這樣的對比說明了我國的高等教育普及化的進程應該繼續得到推進。而我國現階段面臨的問題卻是,在高等教育“平民化”進程中,勞動力素質提高了,但我國的產業結構卻沒有隨著勞動力結構的變化而調整,因而就出現了中端勞動力過剩、低端勞動力短缺的局面。勞動力市場對高素質的大學生勞動力的需求并沒有隨著供給的增加而增加。這就形成了我國大學生“就業難”的一個主因。
大學生就業難的另一個主要原因是高等教育專業設置與市場需求脫節、學生選擇與市場需求脫鉤。有些學生盲目追求高學歷,而不注意未來的就業去向,這就導致市場需求不足的專業和教育層次招生過多,市場需求大的專業和教育層次招生過少,結果造成了大學生數量過多,而受過良好培訓的技術工人供給嚴重不足。我國高等教育市場的供給基本上由國家決定,而需求則由經濟總量和產業結構決定。國家和學校的招生計劃直接決定了大學生的專業構成,學校在設置專業的時候,多是基于前一兩年的“熱點”,對“熱門”專業一擁而上,這樣四年之后這些“熱門”專業的畢業生可能就要坐上冷板凳。以幾年前的“法學熱”為例,幾乎每個學校都建立了法學專業,盡管社會上對高素質法學專業畢業生的需求在增加,但增加幅度完全不能與畢業生的增加量成正比,法學畢業生供給嚴重大于需求,就業難現象尤為突出,大量畢業生的就業渠道與本專業無關。同時,“本科生”與“專科生”的偏見讓教育層次的偏誤性逐漸加大,勞動力市場對本科生及專科生的供給與需求嚴重失衡。在這種情況下,大學生“就業難”問題出現也就不足為奇了。
誰在搶誰的“飯碗”?
目前,針對社會上出現的大學生和農民工共擠招聘會、共爭就業崗位的現象,人們發出了各種各樣的聲音大學生開始貶值了;大學生開始“掉價”了。社會各界對此也褒貶不一。
其實,人們習慣上區分“大學生”和“農民工”的依據往往是他們的學歷,而這樣的劃分方式是很不合理的。“大學生”和“農民工”都是社會普通勞動力的一員,他們的地位是平等的,只不過農民工是從農村走進城市的,文化素質相對偏低。當“大學生”與“農民工”這兩個勞動力群體開始競爭就業機會時,就格外引起人們的關注。殊不知,大學生與大專或職業技術學校畢業的中專生的就業競爭早在數年前就拉開了序幕,但當時并沒有引起人們太多的注意。原因在于,我們的勞動力市場中總是習慣于將“大學生”(高學歷)和“農民工”(低學歷)歸納到兩個截然不同的勞動群體,還是習慣以勞動者的身份、戶籍、學歷作為劃分的依據,我認為這種以勞動者出身而歸類的方式極不合理。
農民工與大學生在勞動力市場中,在獲得就業機會時應該是平等的。比如在美國,由于并沒有戶籍制度的限制,根本不存在什么所謂“農民工”和“城市工”,所有勞動者一律平等競爭。由于金融危機的影響,我國大學生就業面臨著很大的壓力,一些地區、一些行業甚至出現了農民工的月薪高于大學生的情況,我個人認為這也是很正常的現象。這是市場對人才供求的自然體現。比如社會對考古學博士的需求可能非常小,而對金融學碩士的需求非常大,所以金融學碩士很有可能拿到比考古學博士更高的工資。目前我國普遍存在的問題卻是,一些行業以學歷高低來評定工資的高低,其工資標準也不是在市場中自然形成的,加之計劃經濟留下的思維定式,人們普遍認為高學歷就應該拿到高工資。
也許有人會說,大學生在校讀書期間,對自身的人力資本投入較大,在人才市場中就理應拿到較高的工資。其實這種想法存在一些誤區。首先,工資高低不是靠學歷而獲得的,而是要參照市場的需求,前文的例子就足以說明這個問題。第二,對人力資本的投資和高收入是兩個回事。人力資本投資與其他投資形式一樣,既可能產生較大的收益,也可能不產生收益,甚至 “虧本”。這就需要人們在選擇專業和學歷教育(人力資本投資)之前,根據自己的職業規劃進行選擇,而不能為了追求學歷而無視市場的需求。在過去的20、30年中,我國過分地夸大了高學歷的作用,很多院校、企業和政府部門更是把高學歷作為晉升、評優的硬性規定。現在這種觀念需要端正過來,我們應該清醒地認識到,掌握一技之長要比追求高學歷更為務實。一些企業中生產一線藍領工人的工資高于普通辦公室里的白領行政人員就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現實證明,不但農民工的工資可以高于大學生,甚至一些農民工開辦的企業,還可以大量地雇傭大學生。我們沒有必要過分關注誰在搶誰的“飯碗”。作為兩個平等的就業群體,任何人都有機會得到工作機會,人才市場的競爭也是必然和正常的。
面對近年越演越烈的大學生“就業難”問題,最近呼聲很高的提高研究生錄取率、增加公務員崗位、為企業提供就業補貼等方法,從長遠來看并不能成為解決這一問題的根本途徑。提高研究生錄取率可能只是將今天的問題推遲到明天來解決,在目前的產業結構下,只能贏得解決問題時間卻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而增加公務員崗位的數量畢竟有限,考慮到現在公務員崗位的報考錄取比率,增加公務員崗位對龐大的大學畢業生就業隊伍而言,只是杯水車薪,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大學生“就業難”的問題。而為企業提供就業補貼的策略就更不是長遠之計,至少就目前已知的數據推斷,大學畢業生的數量在2013年前都不會有下降趨勢,如果對目前在校的數千萬大學生在未來的四年內進行就業補貼的話,對任何國家的政府都不是一個理性以及可以負擔的支出。
要解決大學生“就業難”的問題,首先必須要從政策上鼓勵調整產業結構,促進產業結構升級。我國的產業結構必須迅速調整,從低端勞動力密集型的產業結構調整到中端勞動力密集型的產業結構,實現產業結構升級,同時也擺脫中端勞動力過剩、低端勞動力短缺的局面。“民工荒”與大學生“就業難”可以說是一枚硬幣的兩面,都是勞動力供給與勞動力需求不相匹配的象征。我國現階段產業結構亟待升級調整,應該更好地利用我國教育的成果——高素質的大學生勞動力,而不是仍然依靠勞動力無限供給條件下來自農村的廉價勞動力創造企業的利潤。
對比歐美等發達國家,我國的產業現狀面臨著包括質量、能耗在內的許多效率方面的問題。資源消耗大、技術含量低、附加值低這種現象已經困擾了我國幾十年。如今,我們有了高素質的勞動力,就具備了進行產業結構升級的必要條件,從而有可能擺脫資源消耗大、技術含量低、附加值低的困局。因此,部分產業應該盡快重組升級,提高效率,更好地運用人力資本的積累所帶來的收益,減小資源配置上的無效率,為我國的經濟增長貢獻新的力量。國家以及個人家庭耗費大量資源培養的大學生不能從事最好發揮自己才能的工作,大學生 “就業難”是一種資源配置上的不合理。
要從根本上解決大學生“就業難”的問題,高等教育結構調整也勢在必行。面對現階段存在的問題,在招生計劃的專業設置上應該降低一些市場需求量較小或是市場已經明顯飽和的專業的招生量,做到結構平衡。對于“熱門專業”的招生增量要理性控制,不能一哄而上,這樣不僅在數量上造成了這些專業人才的供給超額,在質量上也不能保證其人力資本的積累。對于應用性強,有著穩定市場需求的專業,應該保持原有或有步驟地擴大招生計劃。在招生計劃的層次上,我國現有的制度也存在著一定不足。面對勞動力市場的需求,應該擴大培養技術工人的專科院校和職業技校的招生量,削減本科層次的招生量或控制其增長幅度。專科教育的應用性強、教育周期相對于本科教育也較短,人才可以更快地投入市場,緩解我國現階段存在的勞動力供求結構性失衡的狀況,從勞動力供給方面的調整對解決大學生的就業問題有著重大的意義。
我國教育市場面臨的問題并不僅僅是專業設置、本專科招生比例與市場脫節,教育市場的無效率也不是靠調整招生比例、嚴格專業設置條件所能完全解決的。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開放高等教育市場的要求也就日益凸現。我國現在雖然擁有不少民辦高校,但它們實際上面臨著許多約束。最明顯的約束體現在,許多省市高等教育入學考試招生批次中,民辦學校只能在本科第二批招生,有些省市甚至專門設立本科第三批招生,民辦學校就在這樣的界定下無法改變其固有形象。民辦學校也逐漸成為了教學質量以及教學名聲都差于公立學校的機構。隨著時間的推進,民辦學校沒有機會也沒有能力擺脫剛開始對其的固有界定,也就成為了一種低端教育機構的象征。反觀國外的學校,從美國的哈佛、耶魯、斯坦福到英國的劍橋、牛津以及日本的早稻田等國際一流大學,都是私立大學,這說明私立學校這一辦學形式的前景非常之好,只是在我國當前的環境下民辦大學沒有與公立大學進行公平競爭的可能性。如果教育市場能進一步向民辦高校開放,從招生、研究資助申請、教員招聘等方面給予其與公立高等院校平等競爭的機會,民辦高校會為調節勞動力市場的供求做出巨大的貢獻。他們與公立高等院校進行分工,優秀的民辦高校就有可能發展成為精英教育的主體,集中體現教育市場的效率:而公立學校由于其公立的特點應該更多的承擔起平民教育的責任,主要保證教育的公平性和福利性。這也符合將來社會的發展趨勢。
理性看待“讀書無用論”
大學生就業形勢嚴峻的局面導致了“讀書無用論”的抬頭。據重慶晚報報道,2009年度重慶市應屆高三學生中,有上萬考生并沒有報名參加高考。
面對這樣的狀況,“讀書無用論”再度進入到我們討論的范疇之中。這里,我們必須明確”讀書無用論”的定義。對于讀書之“用”,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見解。若將“用”置于獲得各種知識從而增加本身的修養,提高自身素質,讀書自然不可能“無用”。但如果將這個“用”界定在尋找到自己滿意的工作、獲得高收入之上,“讀書無用論”也并非全無道理。教育是有成本的,一個人選擇接受多少教育取決于這個人對教育的成本收益分析。如果最后發現接受某種教育得不償失,那就是“過度教育”:“過度教育”的標志就是勞動者的教育水平超過其所從事的工作所要求的水平。“過度教育”的情況在全世界比比皆是,博士開出租車或者當藍領工人在國外并不稀奇。如果我們只是簡單地將獲得更多的教育與高收入以及所謂體面的工作之間進行絕對性的聯系,事實必然會給我們以無情的打擊。勞動力市場是一個特殊的市場,它的需求和供給在時間上是脫節的:對具有某種教育背景的勞動力的需求是現期的,而且隨時都發生變化;而對這種勞動力的供給卻是幾年前決定的,是不能隨意發生變化的。人們在進行決策的時候只能根據
“當時的”勞動力市場,對自己結束教育后的市場進行預期。由于受教育的時限較長,這樣的預期不可能完全準確。可能最后社會對某方面接受高教育的人才需求并沒有供給增加的快,那么必然有人無法找到自己理想的工作,不能獲得自己預期的高收入,“過度教育”就會出現,即便是每個個體基于本身可獲得信息進行的理性選擇,往往也會演化成為群體的非理性選擇。
經過這樣的分析,重慶高中生的行為也就可以理解了。作為一個應屆高中畢業生,其考慮的因素包括高等教育所能提供的教育種類、當前的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畢業生的就業形勢和未接受高等教育的高中畢業生的就業形勢及收入、接受高等教育所必須付出的成本以及可能得到的收益等。綜合考慮現在中低端勞動力市場供需狀況、接受教育所必須做出的投資以及家庭本身的經濟狀況等因素之后,這些重慶高中生選擇不參加高考就當下來講是理性選擇的結果。而我國高等教育市場上供求的脫鉤所造成的結構上的缺陷,也是這些學生不愿意付出大量的時間以及經濟成本來接受與勞動力市場需求相脫節的高等教育的重要原因之一。雖然重慶這萬余名考生的選擇與準備參加高考的上千萬名考生相比只是一小部分,但我們并不能忽視這個信號背后的高等教育結構性缺陷問題。教育是增加人力資本的一種重要形式,接受教育要進行大量的投資,社會和個人都要為此付出大量的成本。教育市場現在的資源配置并不十分有效,我們正在用越來越多的社會資源換取不能很好滿足職場需求的教育。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教育市場的供給應該更接近于市場需求,就高等教育的供給而言,我們應該為高中畢業生提供多樣化的教育選擇,為他們提供更貼近于勞動力市場需求的培訓服務如技能培訓服務等,這樣的資源配置才會更接近于平衡,社會才能以最小的成本取得最大的進步。
本文編輯 寇 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