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壓力型體制,指的是一級政治組織(縣、鄉)為實現經濟趕超,完成上級下達的各種指標而采取數量化任務分配方式和物質化的評價體系。如經濟增長指標、引資指標等;除了經濟指標外,還下達社會政治指標,如安全事故指標、社會治安指標、上訪人數指標等。根據指標完成的情況,進行經濟、政治方面的獎懲。這些任務和指標采取的評價方式往往是“一票否決制”,即一旦某項任務和指標沒有完成,就視其全年成績為零而受到懲處。因此,各級組織都是在這種評價的壓力下運行的。
在這種壓力型體制下,縣鄉各級政權一方面對上級采取“跑步前進”(跑部錢進),另一方面對自己的下級機構采取“加溫加壓”,驅動前進。這樣,就出現了縣鄉各級政權爭資金、爭項目、爭政策優惠的競爭局面。同時,虛報、瞞報、謊報等現象也時有發生。這種壓力最終會壓到基層百姓身上。
這種壓力型體制雖然使各級組織致力于辦企業,使經濟增長了,但是,造成重復建設、結構失衡、環境污染嚴重。例如,在一些地方蘊藏著煤炭資源,但各級組織紛紛辦小煤窯,造成資源破壞,水資源嚴重污染。
這種體制雖然加強對干部的考核,有時進行民主測評,但是,對干部的獎懲權和任命權還是決定于上級的主要負責人。下級干部和群眾很難說真話,加上當官同經濟利益存在著直接的聯系。因此,出現了跑官、買官、賣官的現象。如一些地方流傳的順口溜所說,“不跑不送,降格使用。光跑不送,原地不動。又跑又送,提拔重用”。
筆者曾著《從壓力型體制向民主合作體制的轉變》一書,是對鄭州市所轄新密市的縣鄉兩級政治體制改革的調查報告。自1998年出版至今,已經整整10年了。在調查之前,同行的中紀委的同志接到了新密前市委書記買官賣官的情況反映。當時我們更關切的是研究產生腐敗現象的體制根源。我們的調查研究報告得出的結論是,這種腐敗現象主要來源于壓力型體制。
在新密市的調查過程中,我們也看到了實行村民自治后出現的新氣象,凡是村委會主任實現民主選舉的地方,村干部同群眾的關系大大改善。對村干部考核的惟一標準就是群眾的滿意程度,這種滿意程度的測評標準也非常簡單,就是選票。在實行村民自治的地方,原來必須對干部實行一票否決的硬指標,如計劃生育指標反而容易完成,因為干部沒有特權,村民可以平等地遵守有關規定。社會治安情況大大改善,村民的意見可以通過村民代表,或在選舉過程中表達,不需要上訪告狀。
在壓力型體制下的一票否決制,在我們的調查報告中,稱之為“零和博弈”。零是全輸,和是全贏。上級考核合格,全贏,升官提拔,物質獎勵。一項不合格,“一票否決”,全輸。為了提拔,搞“政績工程”或“形象工程”,勞民傷財,這也是一種“零和博弈”。相反,在村民自治體制下,村民和干部實行合作,這是合作博弈,干部和群眾可以雙贏。
因此,我們的課題報告主張,把村民自治的體制上延到縣鄉,把壓力型體制轉變為民主合作體制,從“零和博弈”的體制轉變為“雙贏”的體制。
最近,我們學習實踐科學發展觀。胡錦濤同志提出“科學執政、民主執政、依法執政”。這加深了我們對如何改變壓力型體制的認識。
從科學執政的角度看,民主選舉的成本會低于逐級下達指標和考核的成本,群眾直接監督的成本也會低于逐級監督的成本。這種直接信息比較準確,提供虛假信息的機會大大減少,信息效率提高,事前防止干部腐敗的效果會比問題暴露、造成嚴重后果后再懲處干部的效果好。壓力型體制不符合科學執政的原理。
改變縣鄉壓力型體制,是從鄉鎮開始,還是從縣開始?實際上,鄉鎮往往是縣的派出機構。縣級體制不變,鄉鎮先行改變,實際上很難行得通。新密市的一個村改為鄉鎮后,試圖把村民自治體制移植到鄉鎮,但是,鄉鎮的財政和干部都依賴于縣,在鎮政府成立時,縣里委派的干部就到位,結果又是忙著爭取貸款,蓋鎮政府大樓,造成新成立的鎮政府財政虧損,最終被撤銷。看來,體制轉變的關鍵不是鄉鎮,而是縣。
從民主執政的角度看,改變壓力型體制,有利于實現“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系、利為民所謀”。但是,這也會引起人們的疑慮,會不會引起政黨惡斗、地方派系林立,賄選盛行。但是,在共產黨領導下推行民主選舉,可以消除這種疑慮。這時黨的領導更凸顯其重要的作用,完全排斥了政黨惡斗,因為選民是在黨推薦的候選人中間進行選擇的。同時,也排斥了地方主義,因為候選人的首要條件是必須服從中央的決策。地方官員接受群眾的直接監督,物質利益驅動會減少,而為人民服務,贏得民心的動力會增加。這里重要的還是加強黨對選舉的領導和監督。
從依法執政的角度看,壓力型體制很難避免許多人治的因素,改變壓力型體制,民主和法制的建設一定會大大加強。
目前,我國面臨著改變城鄉二元結構,基本建立城鄉經濟社會發展一體化的歷史性任務。縣是處于城鄉的結合部,因此,縣的經濟政治體制改革和創新將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從科學發展的角度看,改變壓力型體制的突破口是縣。(作者為中共中央編譯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