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市立醫院東區有一位消化科疾病專家任伯良,不但醫術精湛,知識淵博,而且醫德高尚,更有口皆碑。但是,對病人有關病情提出的一些具體問題,答復往往是“說不清”。這就難免使人們感到納悶一位專家級醫生怎么能使用這種不確定的語言呢?實際上,人類對疾病的認識水平,不能不受到時代的制約。而“說不清”正是對這種現代醫學歷史局限的通俗、深刻概括。比如痢特靈是一種治療痢疾的殺菌藥。按照傳統的經典理論,由于人體胃液的主要成分是鹽酸,其濃度高達0.4%-0.5%。鹽酸又是一種強酸,可以將任何病菌迅速殺滅。而胃和十二指腸潰瘍病人的胃酸含量比正常人還高,更不具備病菌的生存條件,因而根本沒有痢特靈“用武之地”。但是,早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這位專家在縣城一所基層醫院擔任一般醫生時,痢特靈治胃病這一偏方就已廣為流傳,并且對相當一部分患者確有療效。其中的道理,他本人固然“欲說當年好困惑”,即使是醫學院中的一流教授、消化疾病權威同樣“說不清”。直到幾十年以后,一項偉大的發現才揭開了其中之謎。
澳國醫壇驚巨雷“幽門螺桿”露猙獰
1979年4月,澳大利亞珀斯皇家醫院42歲的研究人員沃倫,在一份胃炎病人的胃黏膜活體標本中,意外地發現一條奇怪的“藍線”。在高倍顯微鏡下,他看到了無數細菌緊粘著胃上皮。但他的許多同事都說“看不到”。沃倫氣惱之余,決定對切片進行染色處理,結果不但細菌清晰可見,而且數量更多。由于沃倫在其他許多胃潰瘍、胃炎病人的活體標本中,也發現了這種細菌,因此,他推測,這種細菌可能與胃潰瘍、胃炎有密切關系。但是,當時,廣大醫學界對沃倫的這種觀點普遍持懷疑態度。這是由于沃倫的發現,不但與胃酸使人體胃中細菌無法存活的傳統醫學理念相悖,而且要確認一種疾病是由某種微生物感染所引起,必須同時滿足國際公認的“柯赫法則”中的四個條件。沃倫僅僅滿足了第一個條件。
第二個條件是必須從病人身上分離并培養出這種病原體。這時一位年輕的同行——馬歇爾給予了沃倫全力支持。由于細菌的培養條件既復雜又嚴格,以氧氣的供應為例,就有“需氧”“微(低)氧”和“厭氧”之分,因而他們經歷了多次失敗。直到1982年4月復活節前夕,按照慣例,休假4天,培養皿放在培養箱中多待了幾天,結果這種微氧細菌終于培養成功了。于是,1983年,沃倫和馬歇爾聯名以讀者來信的形式,將工作成果在英國著名的醫學刊物《柳葉刀》上發表。隨后,世界衛生組織根據這種細菌的形態、生長特性、生化反應及其DNA排列,正式命名為幽門螺桿菌。但是,他們的正式論文,盡管措詞十分謹慎,僅僅認為胃潰瘍與這種新發現的病菌有關,開始仍被打入冷宮。直到1984年,在一位權威的支持下,才與廣大讀者見面。其原因是論文的主要依據用一種殺菌劑殺死了培養皿中的幽門螺桿菌,而這種殺菌劑早就證明對治療胃潰瘍有效。如果沃倫和馬歇爾的新發現,真是一聲震動澳國甚至全世界醫學界的巨雷,還必須找到直接證據。
吞病菌學者獻身 緝“元兇”志愿助陣
這個直接證據就是要滿足柯赫法則的第三個條件。換句話說,這種經過培養的細菌應該使實驗動物引發同樣的疾病。但是,沃倫和馬歇爾雖經多方努力,卻始終找不到一種合適的動物可以作為幽門螺桿菌的宿主。于是,馬歇爾瞞著家屬和沃倫,毅然決定將自己當“實驗動物”。他沒有胃炎,也沒有胃部其他不適。他讓其他醫生取出了一些胃的黏膜組織,以證明自己胃中沒有幽門螺桿菌。隨后,他吞下了含有幽門螺桿菌的培養液。馬歇爾開始出現胃痛、惡心和嘔吐等胃病癥狀。通過內窺鏡撿查,馬歇爾不但已經患上胃炎,而且在發炎處周圍充滿了幽門螺桿菌。在應用抗生素等藥物后,他的病很快就痊愈了。而另一位同樣吞服這種培養液的莫里斯醫生,恢復健康卻花了幾年的時間。
由于通過對馬歇爾和莫里斯胃組織的病理活檢,都發現了幽門螺桿菌,因而他們的實驗不但已同時滿足了柯赫法則的第三個和第四個條件,或者說全部條件,而且這種獻身科學的大無畏精神更令人欽佩。但是,從科學研究程序的角度看,這種人體實驗仍有不足之處。首先,樣本太少——只有兩例。其次,也是更重要的,醫生把自身作為實驗對象,無法保證其公正性。于是,他們按照國際慣例,招募100名健康的志愿者進行臨床實驗,并于1988年完成。截止1992年,全世界至少進行了3次這種大規模臨床實驗。
破傳統病人福音 “說不清”非洲“怪異”
2005年,沃倫和馬歇爾榮獲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以表彰他們發現了幽門螺桿菌及其在胃炎與消化性潰瘍疾病中所起的作用。獲獎的具體理由是:這項發現完全相左傳統的知識和教條。首先,研究表明,由于幽門螺桿菌代謝過程中產生的氨,在菌體周圍形成“氯云”保護層,因而可以抵抗胃酸的作用。這與“胃酸使細菌無法存活”的傳統觀點明顯“相左”。其次,按照傳統的觀點,消化性潰瘍主要由于病人精神負擔過重,以及不良飲食習慣,引起胃酸分泌過多,部分胃或十二指腸黏膜被“消化”而形成。而實際上,其禍根卻是幽門螺桿菌。至于慢性胃炎的病因,長期以來也是“說不清”的。而今天根據這兩位科學家的發現,完全可以用幽門螺桿菌的感染加以合理解釋。當然,在臨床實踐上這一重大發現,更突破了從上世紀初就開始形成的“無酸,無潰瘍”的百年傳統治療模式。例如用常規抗酸藥物治愈的消化性潰瘍,停藥后一年復發率高達60%:而目前采用的國際經典三聯方案:羥氨芐青霉素+克拉霉素(兩種抗生素)+奧美拉唑(胃酸抑制分泌劑),一年復發率降至10%以下。如果患者無幽門螺桿菌重復感染,在5年或更長時間內潰瘍可不再復發。此外,還發現幽門螺桿菌與胃黏膜淋巴瘤(MALT)密切有關,不必立即手術,針對該病菌的治療已可使這種惡性腫瘤得到緩解。
痢特靈能治胃病,是因為殺滅了幽門螺桿菌。這個道理雖然今天已“說得清”了,但為什么只對部分病人有效呢?又“說不清”了。特別是非洲有一個國家,居民體內幽門螺桿菌的檢出率高達80%,但胃癌發病率卻特別低。而在世界上許多地區,大多數胃癌患者都對這種病菌呈陽性檢測反應。這個醫學界的“非洲之謎”就更“說不清”了。所以,馬歇爾2006年來華講學時說,一個合格的醫生,應該以“說不清”為動力,不斷地質疑、探索和創新,去發現自己的答案。必要時甚至為了造福病人,不惜以犧牲自身的健康為代價,無愧于“白衣天使”的崇高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