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淪母愛壘起“心獄”

他叫許反帝，一個曾經制造過驚世大案的17歲少年，因盜竊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38件國寶級文物而被判處死緩。在消逝了26年后，許反帝于2009年10月再度進入人們的視線，他此時的身份是“精神分裂癥患者”。

她叫許瑞鳳，原長沙教育學院的法律老師，一個因用溺愛培養出“江洋大盜”而“名揚全國”的知性母親。她出獄后又著魔似的陷入怪圈，劃地為牢，第二次用沉淪的母愛將兒子許反帝送進“心獄”。

法律教師培養出“江洋大盜”

1983年10月21日晚，湖南省博物館被盜，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僅重49克的無價之寶素紗禪衣和12件木牘“信期繡”絹手套等38件珍貴文物被竊。國家級文物遭遇浩劫，令全世界瞠目結舌!就在公安機關緊張偵破此案時，怪事接連發生。

幾天后，有人在長沙烈士陵園幼兒院發現一個奇怪的包裹，打開一看，竟是馬王堆失竊的部分文物!幾小時后，一位神秘女人走進長沙五一路郵局，將一個包裹丟在柜臺上悄然消逝。備感蹊蹺的郵局工作人員打電話報警。警察打開一瞧，竟然又是馬王堆失竊的部分文物!

警方困惑不解:“江洋大盜”為什么要將“國寶”完璧歸趙?假若是真心悔過或懾于法律嚴懲，38件珍貴文物為何只退回28件而留下10件?那個出現在郵局的神秘女人是誰?就在專案組剝繭抽絲時，8天后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

1983年10月29日晚，一個名叫許反帝的青少年潛入長沙友誼商店偷東西時被捉。接受審訊時，這個17歲少年語出驚人:“馬王堆盜竊案是我一個人干的!”

經查，許反帝出生于長沙市一個書香門第家庭。父親李光榮是湖南某高校的數學老師，母親許瑞鳳是長沙教育學院的法律教師。據許反帝交待，他盜竊的文物交給了母“打理”。當警方將許瑞鳳抓獲時，“遺憾千年”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原來，當兒子將盜竊的38件國寶拿回家后，許瑞鳳大驚失色!她立即抓住兒子要求其投案自首，許反帝說:“你別管我的事，否則我就跳樓死給你看!”許瑞鳳嚇傻了，馬上答應幫兒子“擦屁股”。

此案告破后，警方仍然百思不得其解:許瑞鳳身為教法律的大學講師，明知盜竊國寶后果嚴重，干嗎還要替兒子遮著捂著?又為何冒著巨大的風險將自己也給搭進去?隨著審訊的深入，許瑞鳳坦白了她的“心路歷程”——

原來，許瑞鳳結婚后直到30歲才產下兒子許反帝。她將兒子視若珍寶，不僅給兒子取了一個令人費解的奇特名字，而且讓兒子跟隨母親姓氏。在許反帝成長的歲月里，許瑞鳳對兒子嬌生慣養，使他養成了好吃懶做、花錢無度的惡習。就在這時，電影《加里森敢死隊》給許反帝“啟發”，他模仿情節制造了驚世大案，目的只是想將國寶賣幾十元零花錢下館子喝酒。

案發后，護犢心切的許瑞鳳鋌而走險，將4件文物燒毀，將6件文物沖進下水道，造成了無法挽回的考古損失。她以為，將剩余的28件歸還給國家便可萬事大吉，但法律沒有饒過這對母子的惡劣行徑。許反帝被判處死刑，由于當時未滿18歲，緩期二年執行;許瑞鳳因犯包庇、窩贓、破壞文物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

媽媽攔截生命陽光十五載

驚天動地的馬王堆文物失竊案落幕后，許瑞鳳被送到湖南省女子監獄勞動改造，她的“江洋大盜”兒子許反帝則被送進了衡陽監獄。歲月流失，就在外界對這對“名人”母子幾乎忘卻時，許瑞鳳在獄中正悄然創造“母愛神話”。

原來，在湖南省女子監獄教導員賴國清的耐心幫教下，許瑞鳳有了悔罪表現。她除了積極完成各項勞改任務外，還擔任女犯們的編外教員。與此同時，許瑞鳳還時刻牽掛著兒子。她一封封地給許反帝寫信，鼓勵兒子勇敢地面對人生挫折，用汗水洗滌靈魂。每次手捧媽媽的來信，許反帝都淚花閃爍，讀了一遍又一遍。

許瑞鳳共給兒子寄去400多封信件，許反帝幾乎每封必復。母子間800多封獄中家書釋懷心靈，創造了奇跡:許瑞鳳多次立功減刑，在服刑8年后提前7年獲釋;而許反帝則從死緩、無期徒刑變為有期徒刑，僅用了11年便走出了監獄大門!

當許反帝滿心歡喜地回到家中時，迎接他的不是親人久別重逢的擁抱，而是父母糾纏不清的“緋聞”旋渦。原來，許瑞鳳出獄后，突然發現丈夫“變壞”了，她馬上認定老公李光榮“感情出軌”。她像法官似的審訊李光榮:“你給我老實交待，到底跟多少個女人上過床?”

“我用人格擔保，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李光榮對妻子的無端指責備受委屈，“如果我在外面真有女人，早就跟你離婚了，還用得著苦苦等待你8年時光嗎?”但無論李光榮怎么解釋，許瑞鳳一口咬定丈夫是“陳世美”，并開始了曠日持久的“查奸”活動，搞得李光榮顏面丟盡。

父母沒完沒了地爭吵，讓許反帝煩不勝煩。為此，他對母親說:“我想出去找點事做，這個家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不!”許瑞鳳阻止兒子出去找工作，“你坐了11年牢，現在身體還虛弱，讓媽媽照顧你一段時間吧。”在許瑞鳳看來，她“虧欠”兒子太多了，她要加倍“補償”兒子濃濃的母愛。

“你這樣做是在害兒子。”李光榮強烈反對妻子將兒子留在身邊，理由是:“兒子今年才28歲，正是干事業的黃金時期。他脫離社會已經很久了，應該到社會上去闖出一番新天地，完全有能力自食其力。”

許反帝在服刑期間，學到一手機械加工的絕活，技藝精湛。如今被母親安排在家中“休養生息”，李光榮實在看不下去。于是，李光榮聯系了長沙一家機械加工企業，并為兒子辦妥了一切招工手續。許瑞鳳得知后，對丈夫破口大罵:“混賬東西，你怎忍心讓兒子到工廠車間去勞動?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由于妻子的極力阻攔，李光榮為兒子找工作只好轉為“地下”。可是每次工作的機會都被許瑞鳳攪黃了，還經常被她罵個狗血淋頭。

由于長期閑賦在硝煙彌漫的家庭中，許反帝的性格變得越來越內向、古怪。終于有一天，他做出了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舉動:將臥室的木門拆除，焊接安裝了一扇沉重的鐵門，整日將自己反鎖在里面。

兒子“畫地為牢”，在這個三口之家出現了奇特景觀:三室一廳的房子被分割成四塊，許瑞鳳與丈夫分居后各占一房，兒子許反帝則在房中構建了自己密不透風的“王國”，不允許任何人踏進他的房間半步。而公用的客廳和衛生間，后來成了陰森恐怖的地獄。

沉淪母愛窒息回頭浪子

許反帝在鐵門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讓父親李光榮揪心撕肺。為了將兒子從家中“牢獄”里解救出來，李光榮只好一次又一次求助親朋好友及社區管理人員，上門勸說許反帝出來曬曬太陽，然而每次都遭到許瑞鳳的抵制。而且每次“炮轟”丈夫之后，許瑞鳳便向他索要母子倆的生活費。

原來，出獄后的許瑞鳳和許反帝因沒有工作而失去了生活來源，全靠李光榮的退休金維持生計。在社區管理人員的調解下，李光榮每月支付給老婆和兒子各200元生活費。奇怪的是，許瑞鳳將自己的那一份全部用在兒子身上，每天給兒子烹飪雞鴨魚肉，她自己則撿丟棄的爛菜葉充饑。

由于在“家牢”里緊閉太久，許反帝不僅性格變得越來越刁鉆古怪，連飲食習慣也變得不可理喻。他開始討厭山珍海味，每天只吃一餐飯，并且對可樂飲料和啤酒產生了濃厚興趣，像吸食毒品一樣上癮。

為了滿足兒子的飲食怪癖，囊中羞澀的許瑞鳳不得不靠撿破爛掙錢，整箱整箱地買回可樂與啤酒“孝敬”兒子。在可樂和啤酒的長年浸潤下，恐怖的事情發生了:許反帝開始將父母視為“異類”，不能容忍爸媽出現在他的視野內。每次吃飯時，只要發現父母在客廳里就拳腳相加，將父母揍得鼻青臉腫，躲在房間不敢出來。更要命的是，許反帝患有便秘，每次蹲廁所長達數小時，令尿急尿頻的李光榮只好買只馬桶放在臥室內。

一晃十多年過去，許反帝在他的鐵門里吃了睡、睡了吃，成了神秘的“隱形人”。周圍的人從未見過許反帝出門，后來就連他父母也無權目睹兒子的“尊容”。2009年8月上旬，李光榮求助社區管理人員、心理醫生、獄警、當地派出所警察以及新聞記者，組成了一個陣容龐大的“解救團隊”，敲開許反帝緊閉了15年的鐵門，人們終于看到了傳說中的許反帝。此時的“江洋大盜”，已經由出獄后那個風華正茂的小伙子，變成了43歲的蒼白“老人”。

重見天日的許反帝對當年制造的驚天大案記憶猶新:“十幾歲我就坐牢了，我比我的同齡人都要蠢得多。”心理醫生問他:“不會吧?如果愚蠢，你怎么能夠把博物館里的文物弄到手呢?”許反帝反應敏捷:“你說這個話，就是對我特別大的諷刺。”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許瑞鳳的“母愛”不僅沒能得到兒子的認可，反倒成了兒子討伐她的“鐵證”。走出“心獄”的許反帝語無倫次地“控訴”母親的罪行:“母親對我不好，從各方面虐待我，一直都想害死我。”許瑞鳳想不明白:自己當牛做馬，甚至不惜為兒子去犯罪，到頭來卻被兒子說成要害他?

經診斷，許反帝患上了嚴重的精神分裂癥，長沙精神病醫院收留了他。直到這時，許瑞鳳才如夢初醒:母愛就像大海，平靜時讓人感覺舒適包容，洶涌時則像洪水猛獸令人窒息。許瑞鳳明白過來，她過度的母愛兩次加害了兒子:幼時的溺愛害了兒子的前生;出獄后的母愛又著魔似的陷入怪圈，兒子又被她沉淪的母愛構筑的“心獄”囚禁在家中，與世隔絕，終至患病，害了他的后半生。

2009年10月18日，帶著沉重負罪感的許瑞鳳來到醫院，向病床前的兒子表達遲來的懺悔。這位73歲的母親聲淚俱下地祈禱兒子早日康復，希望他后半生能夠擁抱生命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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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韓鐵馬hjcfy@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