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初,位于重慶市的西南大學研究生部迎來了300名新入學的博士生,令外界側目的是:“新同學”中有一些是重慶市各區縣的黨政“一把手”。
事實上,重慶市所轄40個區縣的黨政“一把手”已有十余人取得博士學位,其中接近一半為西南大學培養,多數學的是經濟和管理專業。
現在,“博士書記”、“學者官員”的稱號隨處可見。而在一些國家部委領跑的“官員博士化”進程中,有的部委博士比例已占到了總人數的一半左右;在經濟發達地區和高校集中的省份,省部級、司局級、縣處級官員攻讀博士幾乎成為潮流。
博士證書多樣化
“各種各樣的辦學機構,學位證書頒發機構也很多,大專、本科、碩士、博士均包括,可以說魚龍混雜,比較混亂。”云南省招生考試院院長朱華山說,“包括曾經很難獲得的博士證書也呈多樣化形勢,不要說普通老百姓,許多黨政部門都無法區分真偽,或者都弄不清楚哪些才屬于國家教育部門正式認可的。”
2008年12月20日,在西北五省(區)黨校研究生班咸陽考區考場里,身為該校07級經濟管理專業研究生班學員、陜西省乾縣科技局局長的王顯亮對一位重申考場紀律的考區負責人聲稱“我掏錢買文憑,你有啥資格管我”,可謂一語道破天機。
早在2004年,中組部等四部委經過清查,發現接受調查的67萬名縣處級以上干部中,每40名就有1名文憑有問題。隨后中組部專門發文對此情況進行了清理,規定了正規學歷、學位文憑必須經過教育部門的最后認證。文憑能夠被教育部門所認可的博士,其入學考試、學習過程和畢業答辯等程序都很正規,每一個步驟都是很嚴格的。
但現實中,即使是“正規博士”的圍欄也不斷被突破。重慶市一名在讀博士生透露:某些高校、某些導師對于“特殊考生”均采用“單獨輔導”、“開小班”等辦法幫助考生過關,由于博士生入學考試都是各高校自己出題,操作起來遠遠比高考、碩考容易。在某些人文社會學科博士點,每年的博士生中,處級以上干部占1/4甚至1/3以上,他們中一些人就是通過權學交易“考上”的。
有人形象地比喻:“官員博士不用愁:一是學費不用愁——渠道多多;二是時間不用愁——書桌太無聊;三是畢業不用愁——槍手代勞;四是文憑不用愁——絕對真實的‘假’文憑。”
2009年6月被雙規的深圳前市長許宗衡畢業于湖南省交通學校汽車專業,屬于中專學歷,但其學歷隨著職位的升遷也不斷“升格”,其首先以“在職研究生”拿到中國政法大學民商法專業的碩士學位,其后又成為“美國國際東西方工商管理碩士研究生”。盡管后者的學歷并不被美國教育部門承認,但其以“雙碩士”頭銜在官場榮耀了好多年,最終淪為笑談。
2008年6月被雙規的原中國證監會副主席、西南財經大學博士王益,僅用約兩年時間完成經濟學博士課程,寫成博士論文,發表若干篇學術論文,并通過答辯。由于其工作地點在北京,而西南財大在成都,其如何上課、考試,都令人疑惑。全日制博士生在正常情況下需要三年多時間才能拿到學位,在職博士生往往需要更長的時間,而王益卻比正常學制的博士生畢業還要快。
官員讀博兩“容易”
“以前很多情況都弄不清楚,既然不需要嚴格考試,對外語考試也沒有明確要求,也就糊里糊涂交費報名參加某大學的博士生學習了。”云南省一名正處級干部黃華(化名)說,“主要原因是身邊的領導干部們都在參加各種各樣的文憑學習班、考試班,從專科到博士都有,在這樣的風潮下,自己很難不被卷入。”
他表示,學習時間延續了三年,錢交了好幾萬,其實也沒上多少課,最后就得到了一本“博士學習結業證”,但是這樣的證書并不為本單位特別是組織部門認可。他后來到教育部門一咨詢,才知道那樣的學習只是一種“學習培訓”,根本無法獲得教育部門認可的文憑,所以在加工資、提拔方面沒有什么直接用處。
“可以說我這個‘博士’是白讀了,都不好意思拿出來說。”黃華說,“因為基本上都是偷空去學校,所以上課時間少,比較匆忙,老實講也沒有學到多少知識。但是大家都是各種領導,大學校園倒也成為一個‘交朋友’的好去處,互相間也順利地辦成了不少事情。”
“現在的情況是,級別越高的官員越喜歡拿高文憑,相反基層干部并不是很熱衷,大家往往有個大專、本科文憑足矣。”黃華說,“之所以更高級的領導干部能夠去拿高文憑,有兩方面的情況:一是入學容易,有些學習是不需要入學考試的,即使需要考試他們也有辦法通過;二是不擔心學習經費和學習時間,作為領導這些都很容易解決。”
“真正讀博士是非常辛苦的,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官員們如果有足夠的時間去讀博士,那就證明其工作內容和責任是可有可無了;那么在讀博士期間,其工作崗位和工資待遇是否應該保留,應該成為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黃華說,“各級組織部門、紀委監察部門應該對類似的情況有個說法,甚至是否應該進行監督、處罰,否則將給社會各方面帶來危害。”
大專學歷已夠條件?
近年來,在中央提倡干部年輕化、知識化的背景下,很多地方在選拔干部時,早已不把“大專學歷”當回事,而是明確把博士學歷作為一個優勢條件,這自然使“官員博士大躍進”的浮躁之風愈演愈烈。
“我覺得許多官員已經把‘博士’頭銜視為一種時髦、實惠的玩意。”中國傳媒大學的一名博士生說,“博士應該是一種專心研究的學者稱呼,是一種學術成就的表現,而不應該是一種衡量社會地位高低的標準。”
他表示,中國的行政權力早已很深地介入和主導了學術圈,之所以許多高校、導師愿意接納官員博士生,眾所周知多是由于背后的利益交換所致,即官員可以得到高文憑,而高校和導師可以通過官員權力達成自身利益所需,比如導師不僅可以順利拿到很多科研項目,而且能借助官員的行政權力獲得諸多社會資源。
不過也有例外,2008年3月新任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主任張平僅有中專學歷,2009年8月新任江蘇省蘇州市委書記的蔣宏坤學歷為“在職大專”。在目前官員高學歷的隊伍中,這樣的文憑的確顯得“卓爾不群”,竟然獲得社會上極大的贊譽。
2009年1月,中央政治局委員、廣東省委書記汪洋在省紀委的一次會議上說:“現在我們有些干部學歷越來越高,但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越來越弱,面對復雜局面,要么束手無策,要么工作方法簡單生硬,這與我們狠抓各項工作落實的要求是格格不入的。”顯然,汪洋的話從一個側面證明了官員的能力其實與學歷高低沒有太直接的關系。
具體負責選拔干部工作的組織部門又是怎么看待干部高學歷這種情況的呢?
云南省的一名組織部干部說:“事實上上級領導要求我們考察、任用和提拔干部時,很少把是否擁有高學歷作為主要條件,就目前的現實情況,一般只要有大專以上學歷就可以。”
他透露,之所以組織部門有時候會對一些崗位進行“文憑要求”,主要是考慮工作的便利和效率,即用文憑杠桿來先篩掉一批人,否則需要面對的人太多了,組織、人事部門根本無法開展工作。根本原因并不是唯高學歷論,其實也是對文憑泛濫的一種無奈,這樣的責任應該從沒有把好學歷關的高校那里去追究。
朱華山說:“在博士學位的獲得過程中,如果其中存在官學勾結,或者通過作弊途徑,甚至請人代聽課、代考試、代寫論文等情況,已經是違法犯罪行為了,應該被法律追究。”
(龔寶良薦自《南風窗》2009年第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