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鐵路第一案掃尾

2009年4月12日，原北亞集團董事長劉貴亭放棄上訴。這意味著廣州鐵路運輸中級法院對他一審作出的“決定執行無期徒刑”判決，正式生效。

三年前公安部的一紙通緝令，在全國捉拿外逃的劉貴亭。不出一個月，劉在人海戰術中于深圳落網。以此為起點，包括北京鐵路局局長李樹田、哈爾濱鐵路局副局長郝雪斌、黑龍江證監局長丁若鵬等在內的數名官員應聲落馬。最終，已位居副部級的鐵道部黨組成員、政治部主任何洪達，也被雙規審查。

“中國鐵路第一案”由此而來。

三年轉瞬即逝，依次出場的“中國鐵路第一案”主角，如今已悉數領刑。如：接受劉貴亭賄賂的原黑龍江證監局原局長丁若鵬因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1年，原北京鐵路局局長李樹田因受賄罪一審被判13年。原哈爾濱鐵路局副局長郝雪斌、原鐵道部政治部主任何洪達，則正在等待司法審判。

B級通緝犯

2006年5月11日，公安部發出B級通緝令全國緝拿劉貴亭。通緝令稱，哈爾濱鐵路運輸檢察院在偵辦的一起重大挪用、受賄案中，發現北亞集團董事長劉貴亭涉嫌挪用公款等違法行為。根據公安部的通緝令，劉貴亭涉嫌挪用公款5000萬元，涉嫌受賄人民幣6萬元。

十天前，哈爾濱鐵路運輸檢察院正式對劉貴亭的問題立案偵查，而此時劉已經無影無蹤。根據北亞集團員工證實，劉貴亭在此前還正常出入公司，并主持了董事會會議。

劉貴亭在此次庭審中供述，他于2006年4月初首次被哈爾濱鐵路檢察院詢問，并被扣留所有身份證明文件。他覺得事情不妙，攜秘書、司機駕車前往北京。但他自稱，在北京期間仍正常前往公司本部上班。

在北京滯留期間，劉貴亭不僅將自己及秘書的電話卡全部更換，并且存在銷毀公司相關文件的嫌疑。但不到一個月，已按捺不住驚惶失措的他，再次轉道沈陽赴深圳，希望能夠出境。

2006年6月9日，劉貴亭準備在深圳登上去香港并轉機外逃的火車時，被廣東警方抓獲。此后，劉貴亭案交由廣東省檢察院廣州鐵路運輸分院反貪局查辦，再由該院公訴部門審查起訴。

始建于1903年的哈爾濱鐵路局，可謂中國鐵路管理模式的發源地。由于受限于舊體制，至1996年底，全局累計虧損40多億元。北亞集團全稱北亞實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于1992年7月，在時任哈密鐵路局局長李樹田主政期間，哈爾濱鐵路局為其第一大股東。北亞集團早年主要從事鐵路客貨運輸和鐵路高科技產品開發業務，1996年5月16日在上海證交所掛牌上市。1997年4月，在公司第一次董事會議上，李樹田出任名譽董事長。

到1999年，由于主業的不明以及資金的困擾，企業經營形勢極為嚴峻。時任哈爾濱鐵路局副總經濟師的劉貴亭以“年底如果不贏利，我卷鋪蓋卷兒走人”的豪言壯語，接手北亞實業公司。隨后，在劉的主政下，北亞當年贏利8200多萬元。

劉貴亭是典型的東北大漢，與朋友交情深厚，愿意為朋友兩肋插刀。但據其身邊人介紹，劉貴亭有時一意孤行，脾氣火暴，不會聽取別人意見。此時的他深得北亞集團大股東哈爾濱鐵路局的賞識和信任。

據一審法院判決，1997年至2005年，劉貴亭利用先后擔任哈爾濱鐵路局對外經濟技術合作公司經理，北亞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總經理等職務之便，挪用公款9999.98萬元人民幣，貪污1337萬余元人民幣；同時，受賄人民幣50萬元。此外，被告人劉貴亭作為北亞集團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為其單位利益，代表單位行賄人民幣202萬元、美元32萬元。

相對檢方針對挪用資金的起訴，法院一審判決實際已縮水很多。起訴書，劉貴亭被控挪用公款11499萬余元，共涉及款項13筆，多數屬涉及上市公司及關聯公司的賬外循環資金。

最大一筆挪用發生在2002年。劉貴亭與他人將北亞集團5000萬元公款用于抵押融資，并將抵押得來的3000萬元用于炒股，劉事后分紅1000萬元。

另外，2001年11月，劉貴亭與北亞集團全資子公司北京北亞華欣公司董事長張鐵華合謀，挪用公款1500萬元給天意順達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用于雙方注冊成立北京金時代置業公司，并占有50%的股權。2002年2月，張鐵華返還上述挪用款，并在轉讓給金時代的過程中，采取虛開咨詢費方式套取人民幣645萬元，劉張二人將此款予以非法占有。這一筆資金的挪用及扣除，已使劉貴亭涉嫌挪用公款與貪污兩款罪名。

牽出李樹田

劉貴亭案發后，牽出第一人就是已退休兩年的原北京鐵路局局長李樹田。

2007年1月11日，北京市政協第二十八次常委會通報，政協北京市第十屆委員會委員李樹田因涉嫌受賄已被逮捕，會議通過了關于撤銷李樹田政協委員資格的決定。

李樹田生于吉林省通榆縣，曾就讀于大連鐵道學院(現大連交通大學)；1967年畢業后由齊齊哈爾鐵路分局一名普通鐵路工人起步，1992年前后任哈爾濱鐵路局局長，1998年調任北京鐵路局局長，直至2005年離任。

1998年5月李樹田上調北京時，劉貴亭被“緊急安排”為北亞集團副董事長、黨委書記，不久又兼任總經理，成為上市公司的實際掌舵者，后又于2002年出任董事長。據悉，劉、李二人私交甚密。有過四年軍旅生涯的劉氏轉業后供職于鐵路系統，后得李樹田賞識進入哈爾濱鐵路局任中層干部，并成為李樹田“做大多種經營”的得力干將。

劉貴亭被捕后，李樹田于2006年9月初被抓。從交織于李樹田身上的“灰色交易”中，既可窺見鐵路系統現實體制之弊病，亦可深究鐵路系統改革之艱難。

2008年1月15日，河北省承德市中級法院對李樹田以及妻子王書琴案做出一審判決，李樹田、王書琴因犯受賄罪被分別判處有期徒刑13年和5年。對廣發證券北京朝陽門北大街證券營業部戶名王書琴股票賬戶資金予以追繳。

承德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查明，李樹田在任北京鐵路局局長期間，于2000年3月接受劉貴亭的請求，將北京京鐵多元經貿發展中心的2000萬元人民幣拆借給北亞集團控股子公司。北亞集團將該借款包裝成與北京鐵路局合作的利潤，用于增發股票審批。

2000年和2001年，李利用職務之便，代表北京鐵路局與北亞集團簽訂了兩份相關協議，并越權出具了相關意見函。

北亞集團根據以上三份文件，向國家有關部委申請增發股票，并得到批準，于2001年12月增發股票1.5億股，募集資金9億元人民幣。

2002年9月，劉為應付股民及證監部門，決定搞虛增利潤過關。他再次找李幫忙，李從中運作，北亞又有3510萬元入賬，即以這筆資金作為北亞與北京鐵路局合作的收入，完成了虛假利潤。

為了答謝李樹田，2000年11月份的一天，劉貴亭到被告人李樹田家中，要求為王書琴重新開立個人股票資金賬戶進行炒股，王書琴明知劉貴亭有求于李樹田而予以同意。后劉貴亭委托他人在廣發證券北京朝陽門北大街證券營業部為被告人王書琴重新開立股票資金賬戶，并于2000年11月17日存入人民幣100萬元，供被告人王書琴進行個人炒股。李樹田對此事實予以認同。

絆倒丁若鵬

繼李樹田之后，又一落馬高官是時任黑龍江證監局局長、深交所理事丁若鵬，案由是為北亞集團增發新股提供幫助，并解除證監局對該公司違規情況的調查。

2000年初，劉貴亭投入巨資交給朋友梁大軍炒作自家股票，兩人自己也建了老鼠倉。然而，2001年下半年，梁大軍的炒股發生了虧損，“很講義氣”的劉貴亭擅自將50萬元公款轉給梁大軍彌補其虧損。

劉貴亭在庭審中承認：“我常常想得頭痛，如何讓股票不斷有新的概念。而做出漂亮利潤的最好辦法，還是通過‘體外循環’。”這或許是北亞集團大舉涉足各類產業并大量設立子公司的根本動因。

在劉貴亭主政的幾年，北亞集團的投資遍布全國及多種行業，成為鐵路運輸、紙漿生產、貿易、乳業、金融、物流和房地產等多元化發展的綜合類上市公司。2004年，北亞集團已擁有16家全資及控股子公司和七家參股企業，但當年報虧高達2.58億元。2006年，北亞集團虧損更是高達14.9億元。

彼時，丁若鵬正是劉貴亭及北亞集團的監管者。

丁曾任黑龍江省五常縣縣委書記。1998年1月，當時為黑龍江省政府副秘書長的丁若鵬兼任黑龍江省證管辦黨組書記、主任；1999年6月，丁若鵬任中國證監會哈爾濱特派辦黨委書記、主任，沈陽證管辦黨委委員、第一副主任。后來任黑龍江證監局局長。其主政時，即調查過北亞集團違規操作股票一事。

不過，劉貴亭在哈爾濱鐵路系統任職多年，其人脈資源豐富，交際能力很強。因有豐富的壟斷資源，劉貴亭身邊也有很多附庸他的“朋友”。

根據劉貴亭自己供述，其為感謝丁若鵬在調查過程中給予的幫助，與丁若鵬商定后，于2006年3月將人民幣102萬元現金交給丁若鵬之子，讓其在北京茉莉園小區為丁若鵬購置住房一套。

劉貴亭行賄樓房的原因之一，是感謝丁若鵬在北亞集團增發新股及調查過程中給予的幫助。北亞內部人士指出，2005年，在劉主政期間，北亞增發募集9億元資金，加上各種貸款16.21億元，接近25億元資金去向不明。

值得一提的是，原北亞集團董秘丁宇博正是丁若鵬的兒子。丁宇博1973年出生，大學本科，曾就職于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曾任北亞集團總經理辦公室副主任、北京辦事處主任、總經理助理。2005年8月11日，丁宇博被聘任為公司董事會秘書。

2006年9月14日，*ST北亞發布董監事會公告稱，公司第五次董事會及第二次監事會決定，鑒于丁宇博無法繼續履行工作職責，同意免去丁宇博公司董事會秘書職務。巧合的是，8月底丁宇博與丁若鵬一齊被司法機關帶走。

據法院審理查明，丁若鵬利用職務之便，為請托人謀取不正當利益，收受賄賂折合人民幣126.84萬元，其中在職時為他人謀利，退休后收受賄賂102萬元。2007年6月，丁若鵬因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1年，同年8月，丁若鵬受到開除黨籍、開除公職處分。

何洪達與郝雪斌

在今年的全國兩會上，中紀委常委、監察部副部長、國家預防腐敗局副局長屈萬祥透露，鐵道部原黨組成員、政治部主任何洪達已被中紀委查辦。

2009年3月11日上午，全國政協會議就“兩高報告”舉行小組討論。屈萬祥是在小組討論上透露這一消息的。屈萬祥說，鐵道部原黨組成員、政治部主任何洪達因涉嫌經濟犯罪被中紀委查辦。案件目前已經移交司法部門。

何洪達系漢族，1954年2月生，遼寧昌圖人，1972年3月參加工作，北方交通大學運輸系畢業，高級工程師。曾任牡丹江鐵路分局七臺河站黨委副書記、書記、站長、七臺河地區運輸生產指揮部主任、牡丹江鐵路分局副分局長、哈爾濱鐵路局總調度長、副局長、黨委書記，哈爾濱鐵路局黨委副書記、局長。2003年7月任鐵道部黨組成員、政治部主任兼部直屬機關黨委書記。

何洪達最后一次公開露面是2007年6月4日。翻查此后的《人民鐵道》報，如全國鐵路運輸安全工作座談會在北京召開，鐵道部高層傾巢而出，唯獨沒有何洪達；鐵道部長劉志軍向老干部通報全國鐵路第六次大提速情況，何洪達沒有出席，通報會由政治部副主任蔡克芳主持。

何洪達主要因劉貴亭案牽出，并直接跟哈爾濱鐵路局副局長郝雪斌有關。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指定管轄，河北省承德市中級法院在寬城縣法院開庭，2008年8月13日，公開審理郝雪斌涉嫌受賄一案。

這是承德中院繼北京鐵路局原局長李樹田案之后，再次審理高級別鐵路官員案件。何洪達、李樹田均曾任哈爾濱鐵路局局長，曾是郝雪斌的老上司。

據公訴機關指控，2004年至2006年，在郝雪斌任職期間，四次非法收受某公司負責人劉貴給予的共計70萬元人民幣、7萬美元。

除此，郝雪斌還被指控多次受賄或索賄。如2001年至2007年，郝雪斌曾擔任哈爾濱鐵路局運輸處處長、副局長，在任職期間，屢屢為黑龍江省勃利億達信煤焦化能源有限公司在鐵路運輸方面提供便利，因此收受該公司好處費200余萬元人民幣、近10萬美元和11萬盧布。

2007年7月，哈爾濱市恒鑫經貿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楊寶忠通過郝雪斌的干預，與鶴崗礦務局簽訂了購煤合同，郝雪斌由此獲利人民幣126萬余元。

2008年5月，仍不滿足的郝雪斌又向楊索要100萬元，并將此款交給其姐姐郝洛寧保存，后來郝雪斌給楊出具了一張100萬元人民幣的借條，希望可以掩蓋其受賄事實。

公訴機關認為，被告人郝雪斌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之便，為他人謀取利益，非法收受、索取他人財物，數額特別巨大，其行為已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相關條款的規定，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充分，應當以受賄罪追究其刑事責任。郝雪斌為副廳級官員。

在經歷了何洪達、李樹田、郝雪斌這些局長們的相繼盤剝之后，曾經風光的“鐵路概念第一股”已面目全非。

長期研究鐵路改革的一位人士稱，這些官僚原義上推行“大刀闊斧”、以“扭虧”為特點的改革，雖一度被視為范例，實際上走的是一條利用壟斷地位牟取部門利益的歧路。尤其在投資、借貸和擔保等方面，留下的巨額資金黑洞和制度漏洞，至今未能消弭。■

編輯：靳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