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傾城

白流蘇有優雅的舞步，在眾人面前翩翩翻飛;白流蘇有清醒的頭腦，在灰暗沉浮的大家族中獨揚一帆;白流蘇有敏銳的自尊，帶著一份聰明在或明或暗的愛意中周旋自衛……但白流蘇有的更多的，是女人的心，繁雜急切的心，所以，在范柳原面前，白流蘇一無所有。

正如張愛玲所言，很多讀者喜歡看這篇小說有兩點。首先流蘇是離婚后回到娘家的命運，在時代的浪潮中，她站在頂端，自然飽受且備受哥嫂的白眼閑語，這似乎激起很多人的同情。并且，這應該影射到了許多婦女的生存現狀——不幸的婚姻和僵硬的家庭關系。看人家仿佛在看自己。而更令人心動的是第二點:坎坷的愛情終成正果，這里面有多少人的夢想與渴望啊!然而這又不是一般的情愛故事所吟詠的風花雪月，其中的人生況味更接近成人的情感波瀾。

《傲慢與偏見》中的達西與伊麗莎白;莎士比亞筆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紅樓夢》里的寶玉和黛玉;更或是《暮色》中的貝拉與愛德華，這些或經典、或悲涼、或凄婉、或詭異的愛情故事，都是描繪著年輕人的情感。他們有激情，有沖動，有直白，有為愛情不管不顧的決心，像撲火的飛蛾，生死絢爛。但《傾城之戀》不同，它徘徊在現實背后，壓抑著真心與渴望。這是熟男熟女的愛情，若即若離，一松一緊，在談話中見著刀鋒，探情試意，是一場持久且耗費心力的拉鋸戰。

范柳原與白流蘇都上過這現實社會的課，一個不肯過早成家，恐成了束縛;一個不肯輕易表露真心，恐降了身價。其實這兩人的隔膜，是怕顯了原形后的差異與受傷，再去平復修養是難上加難，一顆心也就千瘡百孔，難有激情了。若不是一場傾城之戰，恐兩人心事終將虛化。人在未知面前，茫然、恐懼，被“未知”鞭打著，終于橫下心，將害怕的、擔心的，全都擺在了面前，倒有豁出去，不顧一切的勢頭。意料不到的，卻又是祈盼著的，白流蘇成了范太太。

和電視劇里的情節不同，流蘇并不總是那么淡定坦然的，柳原也不見得如此癡情于初戀情人，寶絡更只是個一閃而過的小角色，所謂的唐家也只是書里模模糊糊的背景。可人們依然樂此不疲地觀看著，他們并不求人物的面面俱到，人家本來就是改編的;他們也不求情景跌宕起伏，成人的愛情哪來這么多風花雪月，他們所關注的，是那一點點的純美。

《傾》是一出成人童話，有些滑稽，有些費神，可終究稱得上童話。這不是一場才子佳人的溫柔綿語，是帶著真實的情感寫照，所以讀者喜歡，這喜歡是帶著艷羨的成分的。艷羨完，喜歡后，終究是寂寞悲涼的。看著自己整段的歲月被時間的利刃裁剪得零碎不堪，期盼所剩不多的布料還能縫制出一件華服來，可這期盼隨著緞面的越來越少而終像灰燼一樣熄了熱情。現實中有無數個白流蘇，無數個范柳原，這些個人日夜穿梭在生活的殼里，算計著每日的生計，奔波于世道，偶有一版“白”“柳”相遇，激蕩起一小點火花，卻在閃現前已寂寞。人可以不斷重復、相似，但傾城之戰只有一個。

讀者喜歡的這個故事，帶有一點現代版灰姑娘的味道，卻是摻了現實的沙，回味不純正了。在憶舊的歲月里，亦發苦澀，竟有些不可能。那些因破裂的婚姻或窒息的姑嫂關系而飽受折磨的年輕婦人們，把所剩不多的少女情懷全撲在了《傾》上，卻忽略了“可否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