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文:1991年被評為全國模范教師并被授予國家級“人民教師”獎章。1992年被評為上海市特級教師。現為復旦大學附中特級教師,華東師范大學、華中師范大學兼職教授。已發表文學作品1000萬字左右。
明代武宗正德六年(1511)狀元楊慎的殿試對策,褒揚明朝自太祖以來的“出治之全德,保治之全功”,即能拿出治理的措施——文武并用,能保持治理狀態——兵農相資,并針對武宗謀求大治的策問,敬獻了自己的政見。
為了使這個核心部分上下溝通,并且言之成理,持之有據,此前作者化了一半篇幅歷史地考察了兵農相資則得、兵農相分則失的史實。這一方面有利于說明兵農與文武的關系——前者是實,后者是名,因而可以附帶說明兵出于農,文武不得不合,兵判于農,文武不得不分;另一方面有利于說明治理軍隊和治理民眾的方法應該保持一致,不容許有所不同。
這樣,我們可以從中領悟作者構思全文的匠心:前一個“一方面”是上半篇文章的小結,后一個“一方面”是下半篇文章的話頭。
上半篇除了第一段是全文總起以確立論點外,其他六段則或從朝代或從帝王君主來劃分文武、農兵的結合或分離。
第二、第三、第四這三段是從朝代來劃分兩兩結合或分離。其中第二、第三兩段是一般地說,第四段是特殊地說。
一般地說,三代以上武力和文教本屬同一種法道,農兵又在既定目標上相同,即沒有變故就是農,發生變故就是兵。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因時因事而各彰顯其中一個側面。但三代以后,秦不師古,專以武勇立國,老百姓在爭戰上變成忘記生命、貪圖利益的人,讀書人把受典章拘束看得很低賤,廢棄了演練武舞文舞的風氣。漢朝襲用秦制,把將軍、丞相的職責區分開來。唐朝和宋朝,更是把軍政、國政的權力各向一邊傾斜了。
特殊地說,西周依照土地和軍賦各出兵力,一旦有事,則任命將帥,出動軍隊,大功告成,將帥回朝廷,官復原職,士兵回到居住地,從事耕作。農兵一身二任。但是到了三代之衰的東周列國,以管仲為代表,使國中之民為兵,不服耒耜之勤,使鄙野之民為農,不識干戈之具。可見,農兵之分已非常明顯。
接著,第五、第六兩段再以帝王君主為劃分標準加以論述。
第五段以帝堯、虞舜、大禹為例說明古代帝王既兼備文教與武力,又使士兵和農民的功效對等地發揮出來。第六段雖然寫到文武農兵已經判然兩分的漢、唐、宋三個朝代,但強調其中有的君主在創建國家基業時用武而不忘文,在保持已有基業時用文而不忘武。有的君主看來只重武不理文,如漢高祖,但他的寬厚仁義無形中合乎道法;有的君主看來只重文不用武,如宋仁宗,但他的仁德恩澤無異于培植國本,何況還任用韓琦、范仲淹等儒將 其出力。——顯然,這樣寫是很辯證因而是很有深度的。
尤其能夠增加文章理論深度和增強文章邏輯力量的是,在第六段下半段指出了這些君主之所以這樣做的理論基礎:一是認識到漢初政論家陸賈之言“天下安,注意相”的重要性,在太平時期必須修明文教措施;二是認識到兵書《司馬法》之言“天下雖安,忘戰必危”的重要性,在太平時期同樣必須整治武備。——這樣一提,便可引出“兵以衛民,民以給兵”即治理軍隊和治理百姓看上去不同而實質卻相同的觀點,進而引出第七段。
寫第七段本來的難處在于:怎么又要以朝代為劃分標準了?——現在好辦了,只要順著治理軍隊和治理百姓二者的方法一樣不一樣來判斷就行了,朝代的劃分已經淡化了;而且,這樣寫有利于本段最后一層對上半篇文章的小結,有利于本文下半篇對武宗謀求大治的策問,作出有準備、有鋪墊的回答。
當然,在對策問作出回答之前,必須有一個長的過渡,以便對明朝的武功和文德大加贊頌。贊頌什么呢?上文不是大段大段地論證了文武農兵合則得、分則失的道理嗎?就在上面一段,不是從治理民眾和治理軍隊有無區別否定了漢朝和宋朝、肯定了唐朝的做法嗎?那么,這里為什么又贊頌文武之分了呢?你看:科舉分文舉、武舉,官員分文班、武班,各部門人員配置分文選、武選,不動產分屯田類、民田類,戶口簿籍分軍籍、民籍,官署分管理民政的州縣、統領地方駐軍的衛所。這又怎么理解呢?——顯然,這應該從正確處理繼承和創新的關系上來理解。從三代之衰起,文武農兵基本上分離了,現在來它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有必要嗎?再說,畢竟不在于形式,而在于實質。現在,在形式上好像各有所司,責任上卻互相維系。加上中央大權皇上獨自運作,不存在權力轉移到下面去的閃失;各地像犬牙交錯那樣互相制約,不存在拒不服從中央的禍患。所以一百五十年來靠文德武功達到了大治。但是武宗“皇心謙沖,謂承平既久,玩愒(kài)隨之”,于是以“陛下求治之心甚至,而奉行者或有所未至焉”一句為總述,下分六段縷析之:
第一段和第六段是關于育人和用人的問題。作者認為治理天下要靠好的社會風氣和好的人才,為此,首先要靠好的學校來培養。作者還認為不是人才不足以適應時代的需要,而是使用人才沒有恰當的方法,或者用人不當,或者人未盡才。所以亟需培養有熱愛國家的誠意、有未雨綢繆的本領,不貪圖安逸、不荒廢歲月,并且刻苦實踐“文德之敷,云行雨施,武節之建,雷厲風行”的人才。
第二段和第三段是關于治理民眾的問題。要確立民本思想,認識“民者,國本所系”,要求地方基層官員太守縣令首先保障地方安全,安撫養育百姓。對于盜賊,要本著“盜賊亦人耳”的人情關懷,給予教化與養育,不折磨體力,不摧殘身軀,不傷害他們的父母、妻室、兒女,不損害他們的田地、住宅、財產。
第四段和第五段是關于治理軍隊的問題。對于賦稅提前征收的問題,關鍵在于落實精兵簡政,不使軍餉龐大,百姓不勝負擔。原則是:本地的錢糧積蓄,自可滿足軍需,做到“民以養兵,而亦不可反為兵困”。對于調遣征發部隊問題,原則是:本地的壯士,自可滿足當地所需。同其他地方的人相比,本地人一個可以頂得上他們一百個。靈活調動在一個短時間里固然可以,時間一長就得不償失,說明“兵以衛民,而亦不可過為也”。
就這樣,楊慎一一回答了武宗的殿試策問。但是,他不是就事論事,而是把問題放在深遠的歷史背景和廣闊的現實背景上加以考察、闡發,遂成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