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Vincent Van Gogh
你,聽過梵高吧?
這是他每晚都會唱的歌。他把廣東話的歌詞唱得無比纏綿悱惻,雖然在座的并沒有什么人能真正聽懂歌詞。但他還是每天不停地唱。
你,聽過梵高吧/值幾多百/他那人格難剖白/求存人人明白/看,他有權亂去畫/也許口袋/也不致一片空白。
隨后他收起話筒。在后臺和老板結好帳,把錢數兩遍后轉過頭來跟我說。
十一,我們走。
2 Seven—EIeven
我是十一。
我原來并不叫十一。我叫自己Helene,對,這是一首法語歌,《我的名字叫依蓮》。跳躍的音符,每段開頭都唱著H616ne。Je m'appelle H616ne。
我憎恨那些把我名字念成海倫的人。我一遍一遍地重復,這是法語,H是不發音的。
改寫成中文,我讀成,依戀。
直到我在Aries小城遇到Seven。一個詭異的女子。有瀑布般華麗的卷發,穿著碎花的連衣裙,和一雙男式的船形皮鞋。
Seven像是一個各種格格不入元素的奇怪綜合體。就像我在梵高畫過的那座,《阿爾的吊橋》,邊上,看見她很認真地架起畫板,對著橋體認真地畫著。可只有走近我才發現,在傳世油畫的誕生地,她一本正經擺足架子畫的,是漫畫。
好歹我還認識畫中橋上站著的是沒頭腦和不高興,確定這個動畫片還不會紅到外國,于是我直接用中文喊她。
阿,我叫Seven。她笑著回應我。你有地方住嗎?
雖然對這樣直截了當的方式并未習慣。晚上她還是住到了我住的家庭旅館。
Eleven。她叫我。
我叫Helene。我望著這個在地鋪上肆無忌憚抽煙的女子。白色的床單上清晰地多了幾個新鮮的煙洞。
不,我喜歡叫你Eleven,因為我是Seven。她把馬尾辮散開,長發如水。
空氣中彌漫著煙霧。那些濃重的糾結,伴著干澀的氣味,怎么也化不開。
于是我們輕輕地嘆息。像被囿于那些膚淺的生活的園圃。我們無邊無際地談話,關于阿爾這座法國南部的小城,關于藝術與生活,關于梵高的左耳與吊橋,還有吊橋的實景上,用藍色油漆觸目驚心噴上去的我愛你。
你,喜歡梵高嗎?我問她。來到阿爾小城的人,很多是因為梵高。
不,我恨他。她回答得斬釘截鐵,像一只倔強的小獸,在牢籠里依舊不羈著。
隨后我聽著她開始訴說自己的故事。直到天色微微透出光亮,蟬聲伴了我們一整晚。
她給我看背上的傷口。那些腐爛后又結痂的皮膚,像鮮艷而濃重的花朵,兀自荼靡地綻放。
七。或者她有時寫作漆。或者叫做Seven。她,生在南方海邊的小城。父親,是美術館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員。母親,沒有見過。
他的父親摯愛梵高。他的一生,都被那個缺少左耳的荷蘭人,冥冥中牽扯著。
于是她五歲開始學油畫。在陰暗的亭子間。不停畫著向日葵。遇上差錯,便是父親的責罵。那些濃重的吼聲,夾雜著劣質的煙草氣味,回蕩在七平米的小屋中,伴著畫冊上印刷粗糙的向日葵,伴著花了一塊的星夜,和缺了角的,阿爾的吊橋。
直到十六歲,她上了寄宿制高中,這喘不過氣的日子,才稍稍緩解。
當時同學們傳閱著各式的少女漫畫,她也跟著看,心里是喜歡的。于是在課本的空白處,輕輕地描摹。
同學看見后,驚訝于她能畫得如此之好。漸漸地。大家都愛找她畫畫,而她十年的美術功底。畫出的漫畫總是受到熱切的歡迎。從教室里,傳到學校,傳到網上。
學校成了躲避父親的港灣。在家里,她是油畫的奴仆;在這里,她是漫畫的大師。
在周末,開始尋找各種理由不回家。在朋友的漫畫社呆一整個夜。后來,她的漫畫,開始在小范圍里流傳。在市里得獎。
終于有一天,她得意地將市漫畫大賽第一名的獎狀拿回家。
爸爸,看,我畫畫得獎了。不過……是漫畫比賽
她等來的,是一記冰冷的耳光。
這些是什么垃圾!這便是父親撕掉獎狀后,惟一的回答。
只有梵高是藝術,而漫畫都是垃圾嗎?她第一次鼓起勇氣,向粗暴嚴厲的父親反問。
是。
她被勒令走讀,每天練面到深夜。父親給她的目標只有一個。中國美院的油畫系。
如果我考上美院后,可以畫點漫畫嗎?她趁著某個父親心情還不壞的日子,弱弱地為自己爭取。
可以……畫一點點。父親抽著煙,冷冷望著她。不過還是要以油畫為主。
為了這零星的寬容,一年后,她終于進入中國美院油畫系。她終于可以離開七平米的陰暗小屋,離開墻壁上貼滿的支離破碎的梵高,離開日益蒼老的父親,到杭州去上學。
那自由的新天新地,在向她招手了。可這些,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微微泛晴罷了。
大二的時候,他遇到了程。程是轉系生,因為愛慕油畫的藝術,而從動畫制作專業轉系而來。
對熱愛漫畫的她而言,對有一個執著于油畫的父親的她而言,熱愛梵高而不惜留級一年轉系而來的程,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何況,他真是個漂亮的男子。
你像我父親。她對程說。
你很愛你父親嗎?
不,我恨他。但我很愛你。
程是一個能把梵高臨摹至靈魂的人。也是個英語白癡。
期末的英語考試,她無法拒絕程哀求的眼神,直到他們倆的考卷,都被監考老師沒收。
開除。老師的口吻毫無商量的余地。而當程滿不在乎地對她說,沒關系,我帶你浪跡天涯。她似乎也不需要再向學校爭取什么了。
于是他們收拾東西,帶著僅有的一干多元錢,來到了北京。
若浪跡天涯都如少年人所想般簡單浪漫,這世上一定擠滿了流浪漢。
程的畫,他天才的畫。并沒有人感興趣。他的所謂朋友,則在嘻嘻哈哈了幾次后,婉轉地告訴他救急不救窮。于是他開始暴躁,而她,只得自己擔起他曾承諾的事情,出去到處求人。
終于,她通過種種朋友,付出種種代價,終于在一個動畫制作公司,謀得一個動畫師的工作。說是動畫師,其實便是最底層的畫畫苦力。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收入微薄。
而程日益暴躁。他無法忍受靠女朋友打工來養活自己的恥辱,卻又不愿意去做一份賺的比女朋友少的體力活,更看不到任何在畫畫上出頭的希望。他開始酗酒,酩酊大醉后在畫布上拼命涂抹古怪的色塊。
他開始打她,折磨她。他用盡種種手段,報復這個毀滅了他的自尊心的女人。
可是她不愿意離開他。他早已帶走她的一切,包括靈魂。想起回家面對父親的可怕情景。她想,這小小的疼痛,并不可怕。
隨后便傳來了父親的死訊。
她在一個暴雨的夜晚趕回那座臺風籠罩著的南方小城。空氣里的濕度,風的呼嘯,渲染悲情的氣氛。
在鄰居的指指點點中,她送別了父親的遺骸。一個看著她長大的老人,終于忍不住大聲地喝斥她。
你父親是被你氣死的。你這個不肖女。
她靜靜聽著,默默忍受著。眼淚無聲地掉落下來。而雨水打濕了悲上的傷口。一切都開始隱隱作痛,但是倔強提醒她,不能崩潰。不能。
被學校開除后,她的檔案無人接收。半年后,校方把檔案退回到她居住的小。又半年后,因為她未辦理任何就業手續,街道便發出通知到她家,讓她來申領失業金,和參加就業指導。
她父親以為搞錯了,疑惑地來到街道。當最終工作人員告知他,你女兒一年前就被中國美院開除了。那位蒼老的滿頭白發的父親,熱愛梵高的父親,讓女兒與自己斗爭了二十年的父親,摔倒在街道辦事處的大廳里。
他一輩子的風風雨雨,停留在如此的一刻,定格。
她停留在家鄉許久,對于父親的一切,她忽然能夠原諒了。對于自己的一切。她忽然感覺,不知所措了。
最終她還是決定回到北京。捧著父親的骨灰盒,打開寄居的小屋。見到滿屋的狐朋狗友,那些救急不救窮的朋友都在。
她見到另一個骨灰盒,擺放在畫架旁邊。
畫架上,一幅盛大的杰作。開滿向日葵的原野,那是一幅盛大的遺作。
程的尸體是在立交橋的底下被發現,血肉模糊,酒精含量嚴重超標。沒人知道是失足,還是自殺。
那個夜晚,她愣愣地望著兩個骨灰盒,背景是那一望無際的向日葵的原野。那些愛恨忽然,在一瞬間,如露水般不見了。
她全部的悲傷已被帶走,蒸發在北京炙熱而干燥的夏夜里。
后來呢?我輕輕地問。眼睛望著窗外的小鎮,有零星的行人開始出沒。
后來,后來老彭出現了。老彭是我的老板,是的,他很懂美術。他來到我家,說要收購程的那幅遺作。當然,我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當著他的面褪下上衣。讓他清楚地看我的背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然后問他,你買不買?這幅畫,回升值為無價之寶。一個星期后,我帶著三十萬元,飛來了歐洲,開始真正的浪跡天涯。
一輛農用車駛過窗外的街,隨后是幾輛自行車。
一個老太太提著一袋剛出爐的面包,從窗臺下走過。
我們倆緊緊地抱著,輕輕地睡著了。
Ⅲ Lawson
他叫羅森。
他生來便叫羅森。在他不知道這個名字的便利店之時,他有個好聽而響亮的名字。后來聽說了這個便利店,他也就順從地看著上面的英文字母。Lamon,好,這就是我的英文名字。
羅,是他母親的姓。
他沒有父親。十二歲后,他做自己的父親,并養活自己的母親。
十六歲,他有了自己的茶園。在這產茶的邊陲小鎮,擁有一個自己的茶園,幾乎意味著一切。從那時起,他開始學識字。
十七歲肘,他做主,為母親操辦了一場婚事。男方是鎮上圖書館鰥居十年的老管理員。用他的話說,是個文化人,文化人好,文化人至少不會打老婆。
十八歲它把茶園交給母親和繼父,一個人來到上海。他要讀書,做一個文化人。背包里,是他六年的存款,十萬元現金。
我第一次見到羅森,是在F大的圖書館。
他總是尋找能找到的人為他解答書中的種種疑問。那天,我不幸地坐在他身邊。在我為他解答了某個字的讀音,某個詞的釋義和告訴他武則天的確是女人之后,他顯得很滿足和高興。
今天學到了很多,謝謝你。他開心地望著我,我忽然發現他的眼睛這么漂亮,嘴唇則是那么寬厚,那是邊地里,帶著絲絲叢林與血性的一種性感。
我叫羅森,來自云南普洱。對,就是產普洱茶的普洱。你叫什么名字?
Helene。對,H,e,l,e,n,e。不是,是法語,H不發音。對的,念依戀。
很容易地,我們熟悉起來。
他從包里掏出一本破舊的本子,一支鉛筆,隨后問我。
你,聽過梵高吧?
當羅森終于費盡千辛萬苦看完了我借給他的那本歐文·斯通的《梵高傳》,他告訴我他父親的故事。
他父親來自南方沿海,有臺風的小城。七零年的夏天,他來到普洱插隊,在茶園里勞作。斯文的城里人,戴著這里無人見過的玳瑁邊眼鏡。
后來大家知道這個讀書人,曾是美專的高材生。他的父親,是著名的中國畫家。但這個年輕人瘋狂地愛上了梵高,愛上了油畫。
與祖父——他的父親激烈地沖突后,他決絕地離開家庭,去外地學畫。
沒多久文革爆發了。當他接到報信趕回家時,家中早已一片狼藉。父親,已經去往另一個世界了。
而他繪畫的夢想。也應聲破滅。所能做的,便是收起行囊,隨著成千上萬的青年,到農村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
回城的時候,他父親又燃起關于梵高的夢想。
母親并不能理解。她哭著鬧著,最后,卻依然默默地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
那一年,他七個月。后來零星地有過幾封父親的信,大致并不如意。只是因為小小的美術特長。才被分配至美術館,當一個普通的管理員。
母親不允許念書識字。這是她的大忌。母親的夢想,是有朝一日,有自己的茶園。對她而言,只有茶樹是最忠實最美好的東西,不會背叛。至于知識,和那個梵高,是讓人變得沒有良心的毒藥。
所以謝謝你,讓我知道梵高究竟是怎樣的人。
也謝謝你。我可以,有一點點,體會到我父親的心
一年后,羅森考入上海的一所美術專科學校。他開始畫梵高。
又一年,我大學畢業,與羅森訂婚。開始跟著他學畫畫,開始愛上梵高。那時他剛獲得全國大獎,被稱為最有前途的青年油畫家,和中國的梵高。
他不再畫麥田與向日葵,代之以大片大片的茶園。那些濃烈的綠色,大塊大塊的綠色云朵,他稱之為普洱色。
我們買了房子,開始籌備婚事。這時,普洱地區發生前罕見的強烈地震。
他的二舅在電話里痛哭流涕。羅森啊,你媽和你后爸都走啦。茶園,也毀了。
第二天,他飛回昆明。那天下午,昆明到普洱的公路上發生山體滑坡,有一輛長途汽車,和車上的二十三名乘客,再也沒有被找到。
這是我生命之中最美好的兩年。一夜之間。全部結束。
那大把大把的陽光,好像刻在青春尾聲的紀念。終于它們再不回來。
我回到陰影中,撫摸著剛開始隆起的腹部。
我要留住這個希望。我暗自發誓。
lV C—Store
我們叫他喜士多。他總是在演出的酒吧后門的那個喜士多便利,買一包四元錢的低焦油版的牡丹煙。他熱愛這種廉價的煙,當他在一堆玉溪與中華之中抽著他的牡丹,他會感到特別的驕傲。
喜士多的收銀阿姨都和他熟。他總是樂此不疲地向阿姨們普及藝術知識,告訴他們油畫與版畫,搖滾樂與節奏布魯斯,“真正的藝術”與超級女生,之間的區別。她們并不能搞懂,但她們因而喜歡他,他與其他來買煙的混混模樣的年輕人不同。于是她們會微笑地招呼他,或者送他一只打火機。
我認識他的第一晚,他唱那首《畫意》。散場后昏暗的燈光,充斥著垃圾與難聞的酒氣。我對包著吉他的他說,我可以養你,但你得娶我。
他看著我許久,說,憑什么?
六個月后我的孩子降生。可愛的女孩。她的眼睛很凜亮,像她的父親。
我給孩子起名叫羅蘋。她知道亞森·羅蘋,法國小說中無所不能的俠盜。
喜士多不同意。該跟我姓,叫彭蘋。
多難聽。
倒也是。就叫羅蘋吧。姓不重要。
你在想什么呢你。
他沉默了。半晌,他說。我想回北京。
好啊。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讓蘋蘋見見爺爺,老人家誰不想有個孫兒輩。到時候,其他事情也就不會再提了。
再度沉默。他和父親已經五年沒有往來了。他的父親,我未曾謀面的公公,在他的老家北京,是一個動畫制作公司的老板。
因為音樂他們鬧翻的。他執意要做一名歌手,而我公公認為這是胡鬧。
他們那一代人,永遠無法理解,為什么會有人放著大好的事業和穩定的收入,去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也或者他們年輕時也有過,后來碰了壁,頭破血流。于是如何能讓孩子犯同樣的錯誤。
然而年輕人的倔強卻也相似。喜士多在他父親把他關進京郊一所貴族學院后,半夜里背著一把吉他翻出了大門,踏上了開往上海的火車。
他什么也沒有,在地鐵站賣唱,沒有錢吃飯,吉他被砸,被城管打,都是家常便飯。后來認識了一些朋友,得以去酒吧唱歌。
幸運的是,他的演出還頗受歡迎。漸漸地,生活才好起來。
只不過每一次演出,他都一定要唱那一首根本沒人理解的歌。
你,聽過梵高吧?值幾多百?
氣氛極其地尷尬。直到我把孩子抱到老人跟前,說,彭蘋,叫爺爺。
老人問。彭蘋?
是啊,您孫女。快叫爺爺。其實我也知道蘋蘋根本還不會說話,只是隨口地討人歡喜。
老人忽然激動地站了起來。我的,我的孫女!他興奮地抱起蘋蘋,充滿皺紋的臉上開滿了向日葵。
于是我們終于可以在一種喜悅的氣氛下團圓。吃晚飯的時候,我們興奮地聊起未來。我提及想去荷蘭與法國,等蘋蘋,再長大一些,等喜士多,出了他自己的唱片。
一個星期后,我的公公因侵吞國有資產罪被捕入獄。他是自首。
我們去探望他,老人精神矍鑠。他說,怕什么,出獄了,孫女都已經長大成人了,多好。
我在心里敬佩且疼痛著。
老人偷偷地告訴我,他給我們留了封信,在臥室床單底下。
后來我見到那封信。信上老人告訴我們,洗手間里那幅毫不起眼的油畫,是他花了三十萬買來的。他料到終有一天有禍事臨頭,而這幅畫,則是無價之寶。
給我孫女。老人在最后用歪歪扭扭的字跡,特意補上一行。
三個月后,一切塵埃落定。喜士多簽約了唱片公司,而我,終于有空閑可以前往歐洲旅行。
我在阿爾的愜意午后送別Seven。她要前往意大利,而我北上荷蘭。
在火車站我們分離。臨走時我靜靜對她訴說,我在孤兒院凄苦的少年時光。
她平靜地聽著。說其實這些,都不重要。每個人都一樣。
汽笛響了。Seven逐漸化作軌道鏡頭的一個微小的點。在有生之年,我想,我們不會再見。
我記得我哽咽在喉未曾說出的話語。在我長大成人離開孤兒院進入高中時,阿姨曾告訴我。我是雙胞胎。被遺棄在美術館的門口。我的妹妹,被美術館的一名保管員收養了。他說,他太窮不可能養活兩個女孩+只能把另一個,送來我們孤兒院。
窗外普羅旺斯的原野,大片的薰衣草,飛馳而過。
V Vincent Van GOgh——Repeat
這是他每晚都會唱的歌。他把廣東話的歌詞唱的無比纏綿悱側,雖然在座的并沒有什么人能真正聽懂歌詞。但他還是每天不停地唱。
你,聽過梵高吧/值幾多百/他那人格難剖白/求存人人明白/看,他有權亂去畫/也許口袋/也不致一片空白。
看,一個人的命/或者悲慘/他到臨終仍肯畫/仍然貢獻世間/看。他看長夜星空/那種燦爛/顯得世間太蒼白。
隨后他收起話筒。在后臺和老板結好帳,把錢數兩邊后轉過頭來跟我說。
十一,我們走。
這是他在這里的最后一晚。他執意要完美地履行他與老板的約定。酒吧早已爆滿,他的名氣注定了這幾乎是一場商業演唱會。
明天,他的首張個人專輯將在全亞洲發行。專輯的名稱,被企宣人員從《麥浪》改為《你聽過梵高嗎?》。他笑著同意。是啊,小資喜歡這個調調。他們的錢,最好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