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27日,東北風4~6級。”
賀嘉的地理學得很好。從開學到現在,她每天都會判斷風向。雖然不是完全正確。但也是八九不離十。賀嘉說風是很脆弱的東西,可是自己卻不能保護它,只能記下一些關于它的東西,用來緬懷。于是她每天寫日記的時候都會在寫日期的那一行的最后說明一下今天的風向。她也說,這樣自己就可以大概知道它來自何方,將去何方,一個人若是誰都不知道他從哪來,將去哪。是很可悲的,風也一樣。
賀嘉是個安靜的孩子,不喜歡過多的言語。每天課堂上安靜地聽課,下課安靜地睡覺,她還會安靜地記日記,她說記日記是一種傾訴,身邊的人都比不上一本日記本和一支筆,比得上的人都不在身邊。賀嘉做事的時候容易忘我,有好幾次她寫日記寫到天明,她說那不是寫日記,是寫小說,是以第三人稱來記錄自己,因為她不敢面對很多;她說她有很多東西扛不起;她說她筆下的人物都是充滿力量的,可以背上許多她無法背負的東西。——小說,多么好的一種方式呵!
漂亮的人不聰明,聰明的人不漂亮。這是媽媽經常對賀嘉說的話,媽媽說她是屬于后者,即使賀嘉知道這僅僅是一種安慰,可還是欣然地接受了。賀嘉很清楚地知道。其實在媽媽說的話后面還應該加一句,還有的人,既不漂亮也不聰明,而她就屬于這一類。賀嘉在平行班里每次考試都在前幾名,可是從全年級來看就不值一提了。短發,沒有劉海,一米六的身高,穿千篇一律的校服,這樣的人極容易在人海中被那些花枝招展的女生遮蓋。這些事實為賀嘉論點的成立,提供了強有力的論據。賀嘉自己也這么想。
學校是省重點,有許多個社團,多得賀嘉到現在都還沒有搞清楚到底有多少。她只知道每天廣播都在播通知,至于內容。她從來都不會仔細去聽,因為這只是徒勞,廣播里不會聽到“賀嘉”,她是那么低調的一個人!
《獨角戲》,許茹蕓的。賀嘉喜歡這首歌,還是有一次在外面打工回來的哥哥帶著的一個袖珍型播放器中偶然聽到的,她說許茹蕓的聲音像是一根細線,把自己牢牢地錮住,她就這樣被錮住了。偶爾她會哼上幾句,整個學期她哼的都是這首歌,曲調都基本相似,奇怪的是她沒有感覺這有多么地單調和乏味,她和班上那些以李揚為首的哈韓一族大不相同。
在學校食堂后面有一個小巷。圍墻不高,外邊是鐵路,會有火車大聲鳴叫著開過,像是在炫耀,賀嘉常常以沉默來回應,畢竟她不是喜歡炫耀的人,而且她覺得自己也沒有什么可以值得炫耀,一個沒有資本的人,如何成為資本家呢?賀嘉一直都這么想。
周末,寂寞的時光。其實這對于她而言沒有太多的意義,只是她覺得這個時候寂寞的人多,寂寞氣息就更濃了。但是她也知道,周末一過,寂寞的人又只剩她一個了。
期末就在寂寞的濃度不斷變濃和不斷被稀釋的罅隙插入到所有人的生活中的。賀嘉不再記日記,但是依然記風向。她說她在溫暖一個孩子。她說在溫暖別人的同時自己也會得到溫暖。她說她不希望世界上又多一些可悲和寂寞的影子。
考試結束后賀嘉回到了母親的身邊,母親又蒼老了許多,她覺得母親正以常人幾倍的速度在衰老,那些曲線總是偏愛母親,趁她不注意的時候爬到她臉上,然后就賴著不肯走了。賀嘉一陣心酸。
回家的第五天,布滿油污的掛歷上一個醒目的阿拉伯數字“27”。明天就是領通知書的日子了,到時就知道自己半年的成果了。賀嘉看著掛歷這樣想。母親就在這時把她叫到身邊。
——媽媽身體越來越不行了。
——你弟弟年紀還小。
——你爸爸也需要人照顧。
——你的開銷實在太大了。
第二天考試成績出來。賀嘉還是去學校取了通知書,她如愿以償得了第一。那天微風清爽,滋潤著空氣,滋潤著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但卻忽視了一個人。
只是,那一天,她沒有辨出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