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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美國作家筆下的西安

2009-04-29 00:00:00比爾·霍姆胡宗鋒梁紅飛
美文 2009年9期

比爾·霍姆(Bill Holm 1943-2009),美國明尼蘇達州著名學者,詩人、鋼琴家和作家,曾于一九八六至一九八七年在西安交通大學外語系任英美文學專家,回國后以自己在中國的所聞以及感受,寫成一本書《歸鄉喜若狂》(《Coming Home Crazy》)。美國著名作家,《長征的故事》作者索爾茲伯里先生為該書作序。此書一九九〇年出版后在全美產生廣泛影響,《紐約時報》等各大報刊相繼刊載、選載、評介該書,瑞士、加拿大等國的報刊和雜志也先后刊登過該書的部分章節。

可愛的查泰萊夫人在中國

我當大學教師是因為我想不出自己還能干什么。要是一個人承認自己一生所從事的職業是建立在一種幻想失敗的基礎之上,既不會使其多么尷尬,也不會使他顯得多么與眾不同。要是你是一校之長,有一位教師對你說他之所以執教是為了“幫助”和“開導”學生,那么就立即解雇他。如果他不是在撒謊,就是個笨蛋。這兩條理由都足以炒他的魷魚。一位教師干自己的工作是因為他有這個能力,是因為有時和其它工作比較起來,教書過程中會出現一些意想不到但又極其絕妙的事來,即便是在大學也是如此。

我喜歡讀書,健談,好與別人爭論,愛信筆涂鴉,還熱衷于自己有過那么漫長的隱私。用血腥的法律術語來講,只關心錢和耕作太乏味無聊,完全是在消耗無所事事的閑暇光陰。于是我便教文學。要是堪薩斯州和明尼蘇達州附近有海洋,我也許早就成了一名海員,當不上海員,在大學里教學,似乎也算是一種很體面的生存方式。

然而,在二十五年的光輝生涯里,我對美國的教學感到很不滿意。這個國家的人不怎么看書。不相信要求他們要讀的那一點點兒東西和銀行、小汽車以及導彈倉庫有關,我們熱衷實用,像有毛病卻很干凈實用的機器。于是梭羅、惠特曼、馬克·吐溫從我們的一只耳朵進去,又從另一只耳朵出來。從另一方面來講,書籍改變了我所能容忍的。當我需要的時候,它們給我勇氣。多年來我一直開玩笑說自己是一位原教旨主義的先驗論者,并定期到圣·瓦爾特、圣·沃克和圣·拉爾夫的大教堂去朝拜。這種乏味無聊的事,像門肯、蕭伯納使法爾瓦、巴克或赫爾姆斯煩躁不安一樣令我心煩意亂。故而上“文學簡介”課時的氣氛并非常常輕松愉快。因為我還是位現實主義者,我唯一期望的是對不知曉的東西有那么一點點好奇心,對任何觀念和情感敞開自己的心扉,在人世間最美好的任何一個社會中,見識到一種幽默感。然而我常常得到不是令人厭倦的被動局面,就是對任何一種未被接受的觀點和語言的抵抗,我得不到的正是人們對這個世界的那種好奇心。

在越戰爆發、民權運動風起云涌的時候,我開始在一所黑人大學執教。當時人們對政治的興趣還比較濃,但即便是這樣,在那里我也感受不到書籍與“現實”生活息息相關的氣氛。越戰結束后,美國人倒向了里根一邊,酣睡中不用說沒有使文學課程有什么起色。我回到了中西部,回到了畢恭畢敬的那種被動局面,回到了實用主義者的大教堂。我常常在講話時停下來悄悄地問自己“為什么”,我向沉默提出疑問,得到的回答只是熒光燈發出的咝咝聲。我幾乎絕望了,準備放棄一切走向大海。這時,宇宙把中國呈現在我面前。“當然我要去那兒了,”我說,“從哪兒走,什么時候離開?”像伊什梅爾那樣,帶著一種冒險心理我去了中國。中國有一種獨特的副作用,她拯救了我對執教的信仰,當然也使我認識到了語言的力量和崇高。

我在西安交通大學教書——這是一所古老的工科學院,創建于十九世紀后期,到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她已變成中國的麻省理工學院,是一所名列前茅的工科大學,用中國人的話來講是一所“重點大學”,通過考試,面向全國招生。結果,這所學校便擁有許多聰明無比的學生,他們大多數是學工的。

我在外語系任教。這個專業主要是為了培養給科學家們教英語的老師。正式一點應稱之為“應用語言學”。但課程設置里面有一定的文學課,這便成了我的工作。我給一年級、二年級的研究生和助教班的學生(這些學生是文化大革命期間非正規大學教育的犧牲品,來這兒上一年的研究生課程)上課。學生們的年齡參差不齊,從十九歲到四十歲,來自中國的每一個角落:新疆、青海、湖南、內蒙、江蘇等等,有些人的方言特別古怪,彼此間差異也很大,以至于他們不得不在大多數時候用英語和自己的同學談話。

很快,我就發現我的學生們都很討厭上應用語言學,討厭教工程師們翻譯科技文章。他們喜愛歷史、人類學、詩歌、政治新聞學、什么都喜歡,就是不喜歡程序系統。他們渴望學習任何與科技無關的知識。我很幸運當上了他們的老師——一位來自無聊與實用國土上的傳遞者。

我第一次和系上的領導吵架是為了課本的事。中國人安排的英國文學簡介課程是列出“主要”作家,說出他們出生、死亡以及作品發表的日期,再列出其“主要”作品和故事梗概,加上三四句斟酌到家的社會評論,以便把這些作家們在官方體系的引導下安全地擱在一邊,最后是附上幾頁仔細精選過的原文。中國的老師在上文學課時高聲朗讀這些斟酌再三的評論,在黑板上用漢語和英語寫出這些作品的“主題思想”,而對他自己或許讀過、或沒讀過的作品不提任何問題,不組織任何討論。到了考試的時候,學生們便像履行義務那樣背誦這些材料,把這些東西照老師講的或書本上說的那樣原封不動地答在試卷上。這樣做的諷刺意義,是班上的學生有時甚至是教師都有一種強烈的求知欲——閱讀他們能搞到手的任何材料。他們甚至不惜在黑市上買書,書本越危險,越被禁讀就越好。

我建議系上為學生們復印簡易的《諾頓文學選集》,這樣的話學生們便有了準確的文本對作品進行討論。系上先是拒絕了,接著又同意了。這所大學雖然有自己的印刷廠和后來證實并非先進的印刷機器。但還是什么也沒干成。后來,我怒氣沖沖地闖進系辦公室,責問他們為什么一點兒動靜也沒有。系上的工作人員說:“也許學生們喜歡用中國的教材。”

“胡說八道。”我怒斥道。

“但……”工作人員說:“我們的經費太少。”

我掏出支票本,開一張五百美元的支票,扔在辦公桌上說:“用這個去支付吧!”我氣極了,“再也不要給我提此事。”我這一手是使我獲得這次吵架勝利的必經之路,我威脅系上要丟他們的“面子”,他們退回了支票。幾天后課本也印好了,書一發下來學生們便歡呼起來。

我們開始上課了。

我對中國不肯做事的官僚感到憤怒無比,但同時又覺得異常興奮。多年來,我一直聽到的是美國學生們哼著鼻子問:“我們是不是要把全書都讀完?這太太太……要是考試時只考這書的一半就好了。”

麥爾維爾在中國幾乎無人知曉,在官方出版的文學史中有《白鯨》一書的故事梗概,還附有幾行評論,批評他那種資產階級的個人主義作風。我們在課堂上讀《書記員巴特利》,巴特利就是在“死信辦公室”無聊地抄東西,常說“不情愿”的那個人,這個故事的確妙不可言,讀后令人深思。它擊敗了美國的文學批評,摧毀了中國那種傳統的講述“主題思想”的方法。學生們喜歡爭論為什么巴特利常常是“不情愿”,并從中看到了他與甘地、道教的相通之處。三天后,我盡了最大的努力才打斷他們的爭論,開始講斯蒂芬·克萊恩。人生是短暫的,藝術是永恒的。但即然打開了這個潘多拉的盒子,要合上它可就難了。

我從十點一直上課到正午,顯然下課的時間早已過了。這常常使學生們用勺子敲碗。該吃午飯了。教室窗外高音喇叭軍樂般的音樂聲通知學生們最好趕快去食堂排隊打飯,否則就會沒有吃的了。中國的學生隨身帶著吃飯的碗筷——要是吃飯,就帶上碗,要是喝茶,就帶上茶杯和茶葉。午飯過后是午休。這是中國人生活中雷打不動的事。在這兩個小時里,中國的一切都停止了。人們馬馬虎虎地吃過午飯,睡到下午兩點。(要是五角大樓準備入侵中國,那就應當在午飯后開始襲擊,這會使人們吃驚不小,因為大多數中國人民解放軍也許都在酣睡之中。)

我漸漸地珍惜起了自己的午休——有兩個小時享有絕對的個人自由。但巴特利毀壞了中國人的禮節。二三天后吃過午飯,有人敲我的門。

我在被子中迷迷糊糊地喊道:“來了。”進來了兩三個學生,拿著椅子坐到我的床對面。

“比爾同志,真對不起,打擾您午休了。但我們還在研究巴特利,我們找到了他為什么不情愿的理由,是不是因為……”

在半睡眠的時刻我給他們的最佳答案是“也許是”“有可能”,然后就把他們打發走。學生們打擾我的午休使我既氣憤又高興。在美國,雖然有人在半夜把我叫醒給他們打分,或者是一學期接連三次以自己的奶奶死了為借口不交論文和不參加考試,但卻從未有學生把我從被窩里叫出來解決在課堂上開始的爭論。

我驚慌失措地給學生們教起了艾米莉·狄金森。學生們的英語功底很好,對詩歌和現代英語詞匯的理解力很強。而且他們讀過大量的翻譯作品,艾米莉·狄金森的語言辛辣、尖銳、諷刺性強,英語表達樸素卻極為獨特。我認為根本就無法翻譯。但我還是硬著頭皮開始教了。不入虎穴……。美國的教師們最后一次走進教室前,擔憂學生們對自己上課所出現的反應,那種純潔的好奇心是發生在什么時候呢?

我先是簡要講了一下艾米莉那奇特的生平。講解了一下音步,隨著曲子唱了《杜克街》和《驚人的優雅》中的一二節。我問學生,中國人知道不知道艾米莉,前排一位年輕的女士舉起了手。她長著一副典型的京劇里面的人物的面孔,極有感染力地笑了笑。在我第一次看到她的名字時我問她的名字是不是含有“小醋”的意思,她笑著說:“你不懂漢字。”

“不”,我說。我說出了一個雙關語,她名字中的那個字意思是“小醋”——但也有五十種其它意思。每當課上氣氛緩和一點時,我便瞇起眼睛,對她做鬼臉。她禁不住便會笑起來,從而使整個課堂哄堂大笑。她是我見過的最活潑、最天真的姑娘。只要笑容出現在她的臉上,便會使人們以前對東方人那謎一樣的面孔所抱有的陳詞濫調煙消云散。只有美國的文人和政客才常常是面如刀霜,變化多端。

她是這樣回答我的問題的:

我是無名小輩,你是誰?

你也是無名之輩?

那么咱倆是一對——且莫聲張。

他們容不得咱倆。

做個名人多無聊

像個青蛙——到處招搖!

向一洼仰慕的池溏,

把自己的大名整天宣揚。

我幾乎說不出話來。“太棒了”,我說,“你為什么背會了這首詩?”

“她是我喜愛的女詩人,也和我的名字有關。”

“你的名字?”

“我的英文名字叫艾米莉。這來自艾米莉·狄金森和艾米莉·白朗寧。我喜歡這兩位作家。”

有的中國老師硬要學生們有自己的英文名字,我拒絕這樣做,并且毫無懼色、笨嘴笨舌地叫他們的中文名字。我們簡單地討論了一下這首詩,以及此詩與中國人生活中存在的那種像傳染病一樣的隱秘和嫉妒有什么關系,還討論了這首詩是怎樣用一位佚名者的激情表達自己的感受的。還有八九位學生能背誦狄金森的詩作。第二天,他們帶來狄金森作品的漢語譯文,漢語譯文中,有的是理解錯了英語中的習慣用法和誤解了原作中的諷喻。我們做起了“學問”。我給學生們講了弗洛伊德對狄金森作品的看法。他們都想學著跟著樂曲唱狄金森的詩作。于是我便教他們唱《我無法恭候死神的到來》、《驚人的優雅》。在美國的課堂,從沒有人要求我唱歌。

對于中國文學界的志士來說,D·H·勞倫斯可謂是塊“難啃”的骨頭。他們認為英倫三島的作家們幾乎全部是資產階級,在其作品中反映的也是資產階級觀點(這有時是對的),因此勞倫斯使中國人犯難了。他是一位真正的工人階級作家——他憎恨資本主義制度。這也就算了,他同時也憎恨社會主義。而且是緊盯著“性”問題不放。漢語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一書在黑市上出售的價格從六元到二十元。這特別貴,但還不至于因其危險和美妙使讀者敬而遠之。

我開始小心翼翼地講勞倫斯,先是講了他的幾首小詩,我和學生們大聲背誦這些詩作。由于中國學生常常被要求背誦整整一本書,所以這幾首小詩對于他們來說是小菜一碟。

我們的第一首詩是:

那青年走近白馬

給它系韁繩

馬兒靜靜地站著

他們是那樣寂靜,如同在另外一個世界。

這多像中國的古詩啊!學生們說,洋鬼子竟這般聰明,有這樣的文筆。

接下來讀的是:

我忍受不了濕腿的威利

無論怎樣也忍受不了

他太溫順了,當你揍他時

他會請你多打一下。

勞倫斯多么理解生活啊!學生們這樣說。

最后我們讀到了《馬販子的女兒》,這篇小說剛好在我復印的《諾頓文選》上。我是五十年代在明尼蘇達的一個小鎮上長大的,天生是路德教徒,因而我理解對性生活的壓抑。但我卻從未想象過中國人對感情的那種冷嘲熱諷是怎么回事。中國的青年人對撫摸有一種恐懼,害怕自己的愛神。他們在公眾場合不許“摟摟抱抱”,不能提及性,只能詛咒它。每一場政治運動都會使不少家庭和婚姻破裂。有時,中國人的工作可能使夫妻們二三十年兩地分居。我的中國學生生活在一個被懸掛起來的性生活畫面中。這些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使我想起了美國的中學生。

我讓學生們高聲朗讀這篇小說,每人一次讀二三段,以便練習他們的口語。在帶著中國口音的英語聲中,這個故事聽起來真是絕妙無比。隨著故事的進展,感情在穩固地升華。勞倫斯的這個故事講的是一位和三個粗野的兄弟生活在一起的姑娘決定自殺。她走進了一個池塘,不打算再走出來了。一位年輕的英國醫生,他是這一家人的朋友,愛慕這位姑娘—梅布爾,但卻非常膽怯和保守,不敢采取任何行動,甚至不敢看她。他走進那令人惡心的池塘,把失去知覺、渾身濕透的她抱了出來。他把她帶到自己家里,生了一堆火,脫掉她的衣服,把她包在溫暖的毛毯里。她醒了過來,先是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然后便意識到自己是光著身子,和醫生在一起。

剎那間,她似乎恢復了理智。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四下打量著,好象在尋找什么東西。他嚇得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她看見自己的衣服亂扔在一邊。

“誰脫光了我的衣服?”她問,目光直直地盯著他。

“是我。”他說,“是為了讓你活下來。”

她坐在那里,很害怕似地盯著他。她的嘴唇張開了。

“那么你愛我嗎?”她問。

他只是站在那里呆呆地看著。她的靈魂被融化了。

從這一刻起,教室里有三分之二的學生都進入了角色。仿佛教室里的每一位女性都是梅布爾,赤身裸體,帶著野呼呼的眼神坐在火堆旁邊。而所有的男生都化成了那位醫生。他們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他們的靈魂從他們身上悄悄溜開了。如果說我曾有過那么一種神秘而奇妙的經歷,那就是在這座教室里——真正的藝術作品正在給真正的人揭示實在的真理——一連串不可能發生的事出現了。我違背了禁欲條例。這一切就發生在我的眼前。整個教室沉浸在一種濕漉漉的感情之中,愛情潮濕得像梅布爾的衣裳,像醫生那濕透了的衣褲。但一切都是活生生的。

他撫摸著她。

仿佛是火燒著那只手,它抓住了她柔軟的肩頭。

整個教室在顫抖。醫生和他的意志在較量。最后終于敗下來。

她吻著他的膝蓋說:“你愛我。”他開始吻她了。

“是的。”這句話使他痛苦。這并非因為他說的不是真話,而是因為這一切都太真實了。這句話似乎是又一次撕裂了他剛破碎的心。此時此刻,他不想讓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把臉湊上去,他低下頭吻著她,輕輕的……他從未想到會愛她,然而現在一切都發生了。

他已越過了鴻溝走向了她。留在身后的只是空虛。

這種故事即使對美國的中學生也不算是那么色情的。每一位教師都可以想象得出七年級的學生會干什么。但真的是什么也沒有發生!這對于那些信路德教的人來說沒什么。然而《馬販子的女兒》是真事,描寫得活靈活現。這些中國學生感覺到了,被它感動了。對于他們來說,文學作品就應該總是這樣——是心靈深處必不可少的火山爆發。

“比爾同志,我們在哪里還能找到更多這樣好的小說呢?”學生們問。在美國的課堂上有誰看見過學生們被感動得要求讀一位作家的其它作品呢?在中國一年后,我回到美國重新走上了講壇。我陷入了難以自拔的困境之中。在沉悶而寂靜的講堂上,我竭力想象那些金發碧眼的學生是我的中國學生。我竭力想象自己仍舊是在西安的教室里。我目瞪口呆地盯著停車場上美國學生的小汽車,撥弄著無人過問的教科書。我像履行義務一樣給那些像文盲用雞爪子扒出來的論文打分。我心想:這是多么令人難以忍受的一種傲骨啊。把真正的文人生活機會拋給那些不需要它的人。美國的生活使美國人不想要這些美好的東西,不管怎樣,他們需要的是名利而不是現實。中國學生十分渴望這些東西,他們確實想得到這美好的一切。

餃子

沒有食譜的書是不完整的,所以這本書也要有一個。剛來中國的人想吃大米,而我卻偏偏來到一個種小麥的地方,到處是各種地方風味的面條。學校外賓食堂有大米,但是我學生稱之為“豬食”,不干凈,還混雜很多石頭,只配給牲畜和外國人吃。因為吃那種米咬到石頭我掉了一顆牙,去看了三次牙醫,每次女大夫都嘲笑外國人的牙齒太嬌慣了。

“要想吃真正的大米,得到湖南。”一個學生說。

“四川豬吃的大米都比湖南人吃的好。”另一個學生說。

“哦,蘇州的大米那是沒得說,”第三個感慨道。

“在西安你要吃餃子,”一位陜西本地人最后說。而且我確實吃了。 餃子,就像挪威鱈魚,弗吉尼亞不倫瑞克燉肉,斯特恩小鎮燒肉,和比利時蔬菜土豆泥一樣不只是一種美食,而是一項儀式,是對本土文化的認同。它不是個人享用的佳肴,而是大眾參與的慶典,它也不只是味覺享受,而是一種精神食糧(借用一下美國黑人烹調用語)。但是由于中國人在飲食上(其他方面不得而知)是絕對的實用主義,也因為那濃郁的醬汁,誘人的餡料,使得吃餃子的樂趣要遠遠大于它的意義了。

當中國人請你到家里吃餃子,他們已經把你當朋友了。你也就加入到中國人盤根錯節的關系和共同利益中,加入到和官方語境相對抗的聯合陣線中。你不只是吃一頓晚飯,而是成為餃子的一部分。

千萬不要輕率的或獨自一人包餃子。包餃子就像是戰爭或者“四個現代化”的偉大事業一樣,需要策略,中央規劃,分配勞力等等。在包餃子的集體勞動中一個人不可能勝任所有工作。它的樂趣就是每個人各司其職。盡管這篇文章要給讀者提供一個食譜,其實也不全是。在中國,餃子的做法數不勝數,它決定于廚師的人數(差不多有十億),或吃餃子的不同場合。具體做法也取決于中國漫長的歷史,經濟狀況,最新的中央指示,偶然性,一時的興致,或者是命運。有足夠的面票買面嗎?還有肉嗎?有多少,好不好?鄉下最近下雨沒有?市場上能買到菜和調料嗎?好不好還價?家里的煤夠不夠燒火煮餃子?

先說和面,你需要面粉,水,體力和時間,兩種最簡單的原料和兩種最寶貴的資源。你需要一個搟面杖來和面搟皮。要是美國人就會跑到超市買一根地道的陜西搟面杖,而中國人會從拖把或鐵锨上擰下木頭把,或用空啤酒瓶來當面杖使。搟面杖要夠硬夠粗以便來壓面團。你可以想象是什么樣子,反正不是用信用卡。

然后把面團揉成像條長蛇一樣,像拖把柄一般粗細時,把它用刀切成拇指大小的塊兒。當心,別把自己的拇指切了。你只有兩只手,留著還有用,面塊兒可多得很。別把這比喻當真了,盡管政客們常常犯這種錯誤。然后把面塊搟成直徑大約三英寸的薄片,大小和中國人的手掌心差不多,這樣的皮兒要搟幾百個。千萬別把皮兒搟得太小,否則時間太長,在包餃子這項工作中你會很餓。想像你現在就是個中國人,你絕不會吝嗇小氣地慢待客人,盡管你會不斷地說今天晚上只能做這么多了。客人也會不斷得說你真是好客大方的主人,真沒必要為我們這樣的客人忙活一晚上。注意這樣的話一定要重復,重復,再重復。

餃子餡首先從肉開始——豬肉,貫穿人類文化的肉。不需要太多,但質量很重要。到豬肉攤前,談好價兒,讓攤主從豬的腰部切兩斤下來,帶少許肥肉。細細的絞成肉末。要看著他給你絞。別在家自己絞。記住“各有所長”。攤主會問你是不是要包餃子啊,還會祝愿你吃好喝好,記著下次邀請他一類的話,你也別忘了夸獎一下他們家的肉好。豬肉的狀況就是中國的狀況。在美國兩斤豬肉也就夠兩個人吃燒烤,加上馬爹利,烤土豆和巧克力什么的。但是在中國包餃子,兩斤肉可以足夠讓十到二十個人吃得“撐死了”(他們常這么說)。再加上一些紅酒,茶,削了皮的蘋果,梨和一些瓜子。文明的真正特質應該是其經濟狀況而不是其多樣化。

接下來要去菜場了,要買一棵大白菜,一把青蔥,一些蒜苗(細長,粗纖維,綠色帶香味的蒜的幼苗),半個拳頭大小的姜塊,一長串用干茅草編起來的蒜頭,一把新鮮的香菜,還有一把類似于雜草的植物,我叫不出它的英文名字。當然家里還要有醬油,醋,味精。

菜刀要鋒利。讓客人靜畦去切菜,他們會很樂意。切蒜苗、香菜、“雜草”的時候,家里就會充滿一種濃郁,辛香的農村氣息。這種氣味已有幾千年的歷史但是依然新鮮。然后用手將切好的菜和豬肉攪拌,別用勺子,菜必須要用手才能攪勻。不能心急,要耐心地攪拌肉和蒜苗,時間夠了味道才能很好地混合。

現在要準備包餃子了。給每個人倒杯茶,各位落座。這要花時間的。餃子就像雪花一樣各不相同,并且反映你的性格。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風格,而且一個人也包不出來兩個完全相同的餃子。熟練的人包餃子時會創造出一種假象,有序和諧,千篇一律,排排對稱。但他深知每個餃子都有其思想,靈魂和隱私。這里面的政治隱喻把當政者嚇得夠嗆,以至于他們把坦克召集出來了。

我的餃子包得很糟糕。這暴露了我性格和生活中的缺點:缺乏耐心和貪戀肉食。我總是包得餡兒太多而且很不仔細,以至于我包的餃子經常散開;他們太肥了,我叫他們極端外向的餃子。極端內向的人包的餡兒很少而且把面片捏得很緊,這些餃子看上去干巴巴的,吃起來就像煮熟的面疙瘩。平衡適中適用于一切工作,包餃子也不例外。一個好餃子應該很飽滿,面片捏合得也很緊密,飽含湯汁的餡兒到吃之前不會跑出來。規規矩矩的人才能包出規規矩矩的餃子。

接下來,開始在大鍋里燒開水。當把餡兒或面用完的時候,餃子就包完了,開始煮。一個比較經濟的方案是兩道工序同時進行,邊包邊煮。他們經常這樣做。水要保持滾開,每次放些餃子進去。不可粘在一起。餃子在鍋里跳躍,搖擺,翻滾,迂回,就像孩子們在洗澡時玩耍,很有意思,一個活躍的餃子味道也會更好。往鍋里放三次涼水再煮沸三次。每當餃子們太狡猾時,就澆點兒涼水讓他們冷靜一下,再次沸騰,再澆涼水。第三次煮沸的時候,就大功告成了。這就是餃子們的革命過程,你必須狠狠地教訓他們三次。這也是中國人通常的教育方法。在上百個餃子在鍋里暢游過后,沸騰的開水由于淀粉而變得渾濁,粘稠而香濃,記著千萬別倒掉,這是湯,也通常是中餐的最后一道。

餐桌上,要放好醬油,黑醋和紅辣椒,干的或者油炸過的均可。擺放好每位客人的筷子,放有蘸料的小碗,一小杯白酒,還有一杯紅酒或啤酒汽水一類的。把餃子碗放在中間,用筷子夾起來吃吧。“干杯!”

這就是餃子的做法!您別以為這么輕而易舉地就把餃子全弄明白了。餃子不僅像雪花那樣各不相同,而且在做法,點綴,餡料上同樣有無數種變化;甜的,酸的,辛辣的,平淡的,油炸的或者上籠蒸的。我這里說的是陜西老百姓的餃子,但是上海,四川,廣東,蒙古,湖南和北京都有各自的餃子理論。總而言之,這是一套餃子的語言,餃子的詩歌。

餃子最好在一個中國家庭里和朋友吃,在家里自己包自己吃。不過餐館里和小吃攤也賣餃子。確實如此,西安最好的飯店就是家餃子館。我第一次和一個中國朋友去,我讓他幫我翻譯飯館的門牌。他讀出“解放路餃子館”。這棟兩層樓建筑,和中國其他公共建筑一樣,是中國階級層次最直接的表現。老百姓,普通人,在樓下排隊拿票,等待他們的唯一選擇——普通餃子,半斤或一斤。圍著水泥地上的大圓桌旁坐著吃。樓上,為外國人資產階級準備的,地板上鋪地毯,服務員制服上的紐扣金光閃耀,干凈的桌布,飯后有單子而不是餐票,有啤酒紅酒出售(樓下自帶),一百種不同的手工餃子躺在各自的竹蒸籠里,而且最后一道菜,是慈禧太后餃子湯火鍋。

這兩個階級我都吃過,都喜歡。給他們做評判就像是讓一位父親挑選他最喜歡的孩子:一位生來富貴優雅,另一位貧窮高尚。中國政府四十年來整天向他的人民叫喊著,你屬于哪個階級?我總想像伍迪回答醫院登記護士問他有何信仰時那樣回答這個問題:

“所有。”

“你不能這么說,伍迪先生,”護士嚴厲地對他說。“你必須選一個,以應付緊急情況,你知道嗎?”

“所有,要不一個都沒有”他說到。我跟伍迪的回答一樣。

我常常跟我的朋友小張到樓下吃餃子。他的觀點是中國老百姓每個禮拜至少需要一次吃一斤餃子來維持體力和精神。我倆站在一起是個有趣的對比:他是個英俊瀟灑的小伙子大約一百三十五磅,而我是個頭發亂蓬蓬的大胖子差不多二百四十磅。餃子賣兩塊錢(50美分)一斤,也可以一次買半斤。

他說:“像你這大塊頭應該吃兩斤。”

“一斤就夠了”,我謙虛地說。等餐票的隊伍永遠都是望不到頭的。餐館的老板看見我的大鼻子,總會出來讓我排到前面,并問我是不是想到樓上去,那是我應該去的地兒。小張跟他很確定地說我就想在這兒而且拒絕往前排。他們嘰哩咕嚕了幾句中文后,經理聳了聳肩,轉身招呼生意去了。中國當官的就想讓你各就各位。他們不贊同伍迪同志在階級和宗教上的寬容。

和其他國營單位不同,解放路餃子館確實管理有方,地板經常打掃,等票的隊伍移動很快,餃子上得也很及時,而且個個都像自己祖母包的一樣皮薄湯多。買完票,就坐到大圓桌旁,桌上有醬油,醋,辣椒和一個筷子盒。幾分鐘后,一臺巨大的熱氣騰騰的餃子車就推過來,在大圓桌間往返穿行,把盛在碗里的餃子送給顧客,再加一碗濃濃的餃子湯。一斤餃子不是一份午飯,而是一座餃子山,一頓晚餐會的量,估計只有饕餮者才能將那些餃子吃完。我驚訝地看著小張在餃子山上挖掘著,筷子就像超級蒸汽挖土機一樣工作。而我的速度則慢了半拍,就像爆炸后的幸存者匍匐前進。

“天哪,像你這樣的大塊頭只長這么小的胃!”小張叫喊著,繼續夾我剩下的餃子。味道確實很好,不過以后我再來就只點半斤了。

樓上,有貴族的價格和上帝才能享用的各種餃子。來這兒吃飯的中國人幾乎可以確定要么是共產黨的大人物,要么是做出口貿易的商人。價格,15塊人民幣,大約四美元,超出大學教授,學生,工人,或老百姓的支付水平。我邀請學生到這兒的時候,我買單。作為補償,他們帶我去樓下排隊的時候可以用流利的中文把經理趕跑。

二樓的大餐分三道進行,第一道,先來一輪涼菜給筷子和胃做個熱身以便能更好的消化餃子,腌筍尖,小蝦米,蜜汁火腿片,雞翅,熏羊肉,百年鹵雞蛋,油炸花生米,豆腐干,啤酒或汽水,中國人吃飯時不太喝酒,那些為“尼克松”,“里根”干杯的鬼話估計是專為我這個大鼻子說的吧。

然后盛大的游行開始了,不,這是三十個餃子的皇家行進隊伍,每個餃子都端坐在自己的竹蒸籠里,每位客人一個。擺在餐桌上很是氣派。然后服務員開始用中文——有時也用英文,報出每個餃子的名字,這些餃子包法和點綴各不相同,帽子,星星,月亮,鳥巢,人臉,動物,魚,珠寶。這三十個餃子簡直就是寫在餐桌上的一首奇妙的詩,每兩句之間伴隨著嘴角流油的咀嚼和贊嘆,就像是讓語言(餃子)和身體引起共鳴。剛把筷子放到小小的陶瓷架上,新的一句緊接著又上來了。廚房里不斷醞釀著更多的意象,但桌上的這些餃子已經是一首詩了:

飄香鴨

恭喜發財

恭祝太后吉祥

櫻桃藕

金頂皇冠

金錢肚

御廚黑珍珠

雙味蝦

長壽八寶

黑龍白雪

玉帶蒸餃

仙姑木蘭

麻醬蒸餃

雙味仔雞

水晶蒸餃

金魚火鍋

五味鱔魚

最后一道菜之前,有一段小小的間隔,可以抽根煙,聊聊天。接著滿族火鍋就上來了。服務員把火點著,火苗在餐桌上奔騰跳躍,美味香湯開始加熱,這時服務員開始講述這道湯的故事。當慈禧太后病重時,只能吃小塊兒食物和雞脯肉,但是她還想吃餃子(畢竟她是中國人……),所以她就命令御廚把餃子包得很小以至于不傷害她尊貴的喉嚨。這樣,就有了慈禧太后餃子湯。中國人對西太后的懷舊情結有點像一些老猶太人愛談論希特勒的奇聞軼事一樣。我總覺得在一個“人民”飯館談論這樣的故事有點可笑。1987年,當時人們很理智,只不過把它當成一種幽默,歷史只是歷史罷了。只要餃子湯好吃,那就吃,故事該講則講,讓慈禧太后見鬼去吧。只是我不知道現在人們是否還在談解放路上發生的故事。

除了湯,還有一碗小餃子,拇指指甲蓋大小,當火鍋里的海鮮雞湯煮沸時,把餃子下進去,把西太后拋到九霄云外。吃完如果你還餓,再給你上一碗老百姓的普通餃子(提醒你樓下還有另一個世界),和一盤削過皮的蘋果和梨。

到此為止,我親愛的讀者,我就把一個食譜和一家餐館給您聊完了。倘若歷史能更友好些,中國能更寬容些,我建議您親自去一趟,自己跳到這個東方的大餃子鍋里,看看你能寫出什么樣的詩歌來。

二胡

西安是中國最后一個被墻圍起來的大城市。西安做過一千多年的中國首都,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古老的城墻卻奇跡般的保存下來,當然不是因為規劃保留,而是被忽略了。很長一個時期里這個城市實在太破落,根本沒人在意它。現在的西安是個旅游城市,因此在新一輪的社會主義建設熱潮中城墻還可能暫時安全一陣。

這不是唐代古長安的城墻,唐代的西安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城市,城墻也更寬闊宏偉。如今的城墻建于明朝,規模小了很多。即使象征著衰敗,可它依然雄偉威嚴。墻體大約三十英尺寬,帶有戰時的垛口,固若金湯的箭樓,和一條又深又寬的護城河,而且在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各有一個狹窄的拱門,它們阻礙了現代交通,卻守護著歷史的幽靈。

通常在陽光明媚的下午,我會登上城墻,吟誦李白,白居易和杜甫,當然不是用我蹩腳的漢語,而是亞瑟·威利的英文翻譯。在少有的幾個晴天里,我可以看到南面二十英里外連綿起伏的秦嶺山脈。城墻外不遠處大小雁塔高貴挺拔的身影,正在被林立的工廠煙囪和拔地而起的高層灰格子住宅樓所淹沒。向北望去在城墻內有一片僅存的老式中國宅院,房子低矮,小院四面被平房包圍,房頂的瓦片朝上翹起。還有一處古代祭拜孔子的寺廟,內有干凈的院落。還能看到城里最熱鬧的一處古色古香的集市。我總想一眼望穿這個由蜿蜒的胡同和低垂房檐組成的迷宮,它看上去已經搖搖欲墜,弱不禁風,我還想側耳傾聽那自行車鈴聲和陜西土話交織在一起的喧鬧。我試圖去想象唐朝時古長安的樣子,那么多大詩人住在這里。逛同樣的市場,說同樣的方言,為買菜而討價還價,心思迷亂于嫵媚的歌女,絢麗的梅花和滿目瘡痍的宮廷政治。

一天,我正如往常一樣眺望古城美景,看到城墻根公園草坪上有一群人圍在一起。他們在看什么我不知道,因為被一層黑頭發遮蓋著,但是他們聽的聲音順著古老的石頭墻爬到我的耳朵里。好像兩個男人在用假聲對唱,宏亮且刺耳。伴奏的弦樂器聽上去像是拉鋸而不是用琴弓演奏。我順著臺階下來,走向人群。我大約兩米的身高在大多數中國人群中是個絕對優勢,踮起腳就可以從后排看到中心,而且自己也不會成為其他人的障礙。兩位禿頂的老人戴著帽子,穿著破舊的灰色羽絨服,坐在板凳上面對面用一種高亢的鼻音對唱,聽起來似乎并不友好。他們用琴弓在一種弦樂器上拉來拉去,這個樂器有個木筒,木筒上插根直桿,用兩根琴弦連接起來,把它放在大腿上就像懷抱著一個嬰兒,演唱和拉琴的時候上半身前后搖晃。聽著那種音樂,孩子不可能睡著。人群旁邊一位衣冠楚楚的先生悄悄走到我跟前用英語問到:“你喜歡這音樂嗎?”

“我以前從來沒聽過這個。”

“這是秦腔。他們正在唱兩個姑娘爭情人的故事。老人們很喜歡聽這個。”

“那個樂器是什么?”

“英語里沒那個詞,可以算一種古老的小提琴吧。”

“用漢語怎么說?”

“二胡的一種,板胡。”

第二天我跟學生聊起了這個事兒,并問他們誰會拉二胡。一個坐在前排的女孩說她會。

“現在二胡過時了,”她說。

“那你為什么學?”

“我爺爺教我的。在困難時期,很多年輕人被下放到農村。我爺爺說學外語沒用還不如學學拉二胡。他告訴我農村很多老人還是很喜歡解放前的二胡曲子,如果我能拉二胡給他們逗樂子,他們會給我好吃的。”

“他說的對嗎?”

“沒錯,他們很喜歡。你想聽最有名的演奏家拉的二胡曲嗎?我有盤磁帶。”

“我太想聽了。”

我也確實喜歡上了二胡。她給了我一盤磁帶。里面有兩位中國最著名的二胡作曲家,劉天華,1932年去世,瞎子阿炳,1950年去世。我在中國已經受夠了整天大喇叭和電視里播放的斗志昂揚的音樂,只有歡歌笑語,只有社會主義的歌功頌德,而且用電子琴節奏為四個現代化和其他事業鼓吹吶喊。在美國的超市里,電梯里大庭廣眾地播放著違背你意愿,判斷力和品位的音樂也同樣令人無法忍受,這種音樂就是致命武器,專門扼殺你的生活感受和智力思維。我現在開始理解很多美國人帶著耳機聽重金屬音樂時臉上呆滯的表情,只要電池沒用完,你可以在他們面前實施任何暴行,他們也無動于衷。

但是二胡的音樂卻非同尋常!這是我聽過的最具情感的聲音。它對人聲的模仿極為精確,太多傷感并發人深思,但也有憤怒,喜悅,歡快,高深莫測的情感以及出人意料的簡潔。還能表現風吹,草動,流水,燭火,家長里短,送葬悲歌,民間歌謠,貓頭鷹,云雀,還有楊樹葉的沙沙聲。我不懂漢語,但我聽得懂二胡。所有的音樂都來自于那兩根弦,都來自于我在城墻根看到的那個原始樂器的同胞兄弟!我后來又聽了一次巴赫的無伴奏c大調小提琴奏鳴曲,也很壯美,但就是聽起來像玻璃一樣光滑呆滯,很難和二胡演奏出的奇妙,美麗而又撩動心弦的人間真情相媲美。我發誓一定要現場欣賞一次音樂家演奏二胡。

和我見過的其他中國樂器一樣,二胡,經過幾千年的演變,已經發展成一種高度簡潔,形態優雅的樂器,它不像一些復雜機械要經過多次試驗才得以進化和改善。二胡就像被一位通曉音律的僧人獨自在一座只有石頭和樹的荒山上偶然發現并即興演奏而成。和藝術相比,它更貼近自然,它近在咫尺但又不動聲色,就像一封塵封已久寫滿音符的信,直到我們看到它,打開它,驚嘆到“啊……”,這才開始拈起琴弓,拉動琴弦。

二胡的共鳴箱是一個經過打磨的六角形木制圓筒,半英尺長,筒心直徑大約三分之一英尺,后端是木頭鏤空雕刻的玫瑰花圖案,也可以用竹料代替。前端由一片伸展的蟒皮包裹。一把二胡的聲音,它的靈魂,就取決于這塊蟒皮的質地。購買二胡的時候,要拎起琴筒透過雕花一端對著光線看蟒皮的背面,光線應該均勻明亮地透過半透明的蟒皮,鱗花要細密均勻。粗糙的蟒皮只能奏出粗糙的音樂。一張漂亮的蟒皮能唱出美妙的情歌。

二胡的琴桿長約兩英尺半而且頂端彎曲,桿身經常飾以象牙雕刻,圖案也許是條龍,想必是用來護衛蟒蛇的靈魂。還有兩個琴軸,通常木制,也有用黃銅做的,用來固定琴弦。古時候,二胡的琴弦是絲質的,而我的這把是金屬弦。我想名家的琴弦興許是羊腸線做的,也可能是蠶絲。兩根弦在琴桿頂部的拐彎處綁在一起并把馬尾琴弓夾在中間。那些寬大的提琴弓是不適合二胡的。演奏者將二胡直立攬在懷里,拉內弦為d音,外弦為a音。

我常見二胡演奏者拉琴過程中不時地前俯后仰,像是身體隨旋律而起伏。為了給二胡降噪,他們通常在琴馬下面墊一塊布,我的一個學生用農民的手絹,另一個用街上撿的橘紅色破布條。這個簡單的兩根弦樂器可以奏出精美絕倫的鳥鳴顫音,滑奏,高難度和聲,撥奏和幾乎可以亂真的人聲。

當然,僅用文字是不可能描繪出音樂旋律的。就像跟盲人無法解釋光的變幻!在聲音上跟二胡最接近的是鋸琴,也很精彩。記得我父親的一個鄰居,是位七十多歲從科登伍德來的魁梧農夫,他把鋸琴拉的細膩動聽,出神入化,旋律總是很憂傷,帶著緩慢的老斯堪的納維亞民歌風情和沙龍音樂的情調,比如《牧羊女的星期天》或《最后的春天》。鋸琴那種搖曳的顫音就像是一位女低音歌唱家,如凱瑟琳·菲利亞或者瑪麗安·安德森。很難想象他那粗糙的滿是老繭的手抓著琴弓竟能在一張其貌不揚的鋸片上演奏出那么溫柔舒緩的曲子!確實和二胡的某種音色很像。

盡管演奏家可以用二胡詮釋幾乎所有音樂,我聽到的大多數還是浪漫,深沉的,就像是自然的召喚,或帶你進入到沉思冥想的狀態中。下面是劉天華的一些作品,《病中吟》,《月夜》,《燭影搖紅》,《虛籟》,《良宵》,《光明行》,他還有一部令人稱絕的《獨弦操》,它使我想到了帕格尼尼演奏的類似作品。還有《空山鳥語》,盡管神韻上更接近庫普蘭的《夜鶯》,但是技巧上很像梅西安。當中國人有時令你眼花繚亂時,他們自己卻時常保持冷靜。下面是一段中國人對《空山鳥語》的描述:

作品題目出自唐代詩人王維的詩句,“空山不見人”。作品分為五部分,另有引子和尾聲。引子描述了寂靜山林與山谷鳥鳴相回響的田園牧歌式的意境。接著進入主題,一段清新活潑的旋律后就是百鳥嚶啼的熱鬧情景,演奏者熟練的運用了三弦拉戲式的模進手法,并巧妙的模仿了各種鳥鳴。

這種藝術、自然和人的統一才是中國的!所謂畫中有詩,王維也是位畫家。這首由兩根弦演繹出的音樂就像瓦格納提出的合成藝術一樣把所有藝術形式融合在一部作品里。從道家思維考慮,這就是萬物合一,一生萬物。

很多年以來,我的朋友一直抱怨我對音樂了解過多。對于一件作品他們只表達出單純的喜愛,而我卻能給他們闡述巴赫的賦格技巧,布魯克納的和聲對位理論,艾伍士的泛調,或者十八世紀古鋼琴的制作等等,他們常常慨嘆并希望我讀完這些書以后還能感覺到一絲音樂的美妙。我當然能感到。我也從來不為自己追根問底的熱情而感到羞愧。但是我對二胡的了解使我愧不敢當,它使我懂得了人的目光短淺以及阿蘭·布魯姆那種愚蠢的教育理論是何等淺薄。

自從我到中國以來,從來沒聽說過二胡,更別說有意去聽一首二胡曲了。我想我可能曾經在中國餐館或戲院里聽過那種不太像明尼蘇達交響樂的曲子,我壓根就不想聽它們,當時我滿腦子全是巴赫或杰里-莫頓。我以為音樂就是路德的圣歌,哲學只有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但是中國不只是另一種文化,她其實是另~個星球。“我們”對“他們”沒有產生過任何影響和改變。“他們”的二胡跟斯特拉迪瓦里家族制作的提琴沒有絲毫關系,二胡的演奏技巧也沒有受到帕格尼尼的任何影響。幾乎所有的外邦人,從馬可波羅,利瑪竇開始,當中國在他們面前漸露真容時,都遭遇到同樣的文化沖擊,但這是我的親身經歷。你冥冥中感覺到自己不再是宇宙的中心。真理、信仰并不是你個人幸福和救贖的專有財產。從這種沖擊中得到的教訓就是:學會謙虛和好奇,遠離說教和自以為是。我們不再需要固有成見而是更多的親身體驗,和更多的二胡音樂。

大糞

陜西的胡蘿卜幾乎是紅的,味道比我吃過的所有美國胡蘿卜都要甜和香。

“幾乎像糖”,一位外國人用筷子夾著一塊美國土地里長出的黑色的胡蘿卜片抱怨道。

“我看是大糞,”另一位插了一句,把碗推到了一邊。

中國人對大糞比我們要親近得多。傳統的英國高雅英語習慣于把這個詞說得文雅一些,我們把廁所藏在房子里面。在語言上也是如此。稱其為是“舒適屋”,“衛生間”,“梳妝間”,“約翰”等等。廁所是拉屎的地方,就在你的屋里,你在那兒拉屎,你并不是看到一個人騎在馬上。

中國的廁所更直接——一個敝開的洞和坑。有人定期打掃這個坑,糞便被裝進桶里,被人用肩挑著去澆小麥,胡蘿卜,或者是鮮花。接下來面條又回到了你身邊。這個禮物自己在永遠地循環。什么也不會失去,什么也不浪費。這一切當中有一種宇宙性的清潔,雖然我們不愿去想此事。

我是和豬一起在農場莊園長大。風一吹,我母親就關上窗戶,大罵農場。

“親愛的”我父親說:“錢可是存在了銀行里。”

當我無法逃脫,不得不幫家人打掃豬圈時,我總是在打掃完后,在浴室里泡幾個小時,一遍又一遍地搓我的手指頭,然后還要聞一聞,不論是中國還是明民蘇達的農民會告訴你,豬很干凈,比人要干凈。明尼蘇達的小麥和中國的一樣,麥穗抖動,等待著那一口屎的到來。那是生活的源泉。

在中國每一個小城鎮里,你都會發現趕著馬車,提著臟呼呼的水桶的拉大糞者。他們的職業也許是最古老的,然而卻最有用途。當人們擠進了大城市時,他們拉的屎也多了。上海的蔬菜,長得又甜又嫩,不像人口稀少的甘肅一帶長的菜。

要是在做菜時把火用夠,就會消滅蔬菜在田野里吸進的細菌。每一本中國烹飪書的第一句話就是:“放進滾開的鍋里……”不論你信什么,最好還是相信這一點。

世上現在已有十幾億中國人。每個人定期吃飯,繼而,也就要拉屎。要是我們把這些不還給大地,怎樣處理堆積如山的大糞呢?由于人類在不很明智地繁衍生息,他們至少得盡力不使一切混亂。直到毛澤東進行工業革命以前,中國人一直是這樣。

眼下,人類的混亂不堪是另一種局面,更加令人惡心。一只巨大的油輪在阿拉斯加拉了一泡屎。但油也遭到了拒絕,隨著時間的流逝,大海自然會像吃掉白菜、胡蘿卜、小麥和我們的排泄物一樣吃掉那泡屎。

走后門

如果說你學會的第一句中國話是“沒有”,那么第二句話就是“走后門”。要是你知道該從哪里下手,或者是認識某人的表兄弟,或是知道某某二弟的好朋友跟誰結了婚……你就常常能搞到自己需要的東西。中國很像是一個擁有十幾億人口,但卻不大的小鎮,而不是一個土地遼闊,無人知曉的泱泱大國。實際上,中國人的姓只有一百家。有時在洋鬼子看來,中國人似乎全都互相聯姻,以便相互關照。在中國人的生活中,大家都知道誰有什么,或是誰能搞到什么。其間的決竅在于晚上穿過人不知鬼不覺的通道,不用說話就已明了你要說的事,從而建立起自己的關系網和履行自己的職責。這個關系網就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介入這張網,若是沒有密碼,你就永遠打不開門。這帶來了合乎情理的犧牲,但作為報償也打開了你自己的后門。

在中國,當我向中國民航索要自己被他們丟失的行李時,我第一次聽到“沒有”這個詞。我用起訴、立即回國、制造國際丑聞等等來威脅他們,但一切都不管用。后來,有人想起了一位聰明的女士,她在北京的一個外事辦公室工作,“認識”與民航有關系的人。一個月后,我的行李終于來了,但已破爛不堪。當地的一位官員告訴我:“你應當感謝王女士,她很聰明,也很有用處。”她知道怎樣去升后門。

我學會了“走后門”。我廣交朋友,像他們利用我那樣去利用他們。友愛、俠義,有時是“不得不”把我們緊緊聯系在一起。我也由于不提認識的人有好幾件事沒辦成。隨之便想:“要是……”

“但這是在中國”,我對自己說。要想在這兒活下去,我就必須很聰明地入鄉隨俗,像中國人那樣生活。

回到美國,我四下一看,發現整個世界都顛倒了過來。這一轉變使我發抖。“我弟弟在交通管理局工作……”“在40號公路上我可以一小時開72碼,你知道嗎?住在我對門的伊爾……”“從汽車上你搞到這樣好的牛排,但杰克,他為……開車。”這樣一直下去,超出這一界限,可能直達“白宮”。回家幾天后,我聽說理查德·尼克松在一個小鎮上作演講。收音機上把他吹吹捧為一個偉大的政治家。

在我做美國公民的前四十年里,我從未想過“走后門”,在一片土地上,你可以是個理想主義者,但卻仍會是什么東西都有——只要你是一個會說話的“白人”。

不論美國人是多么地厚愛自己的歷史,但那短暫的瞬間像肥皂泡一樣在陽光下消失了。在中國我知道了歷史的份量。就像歌德在他的一首小詩里表現出對美國的嫉妒一樣。我很高興相比之下,我們的國家沒有古老的城堡。美國,你比舊大陸更容易得到一切。你沒有毀于一旦的城堡。

但我們和其它的人類息息相關,與他們的那悠久而悲慘的歷史共命運。玩鴕鳥的把戲只能使我們一無所獲、走向毀滅。要是我們不把自己從肉體和靈魂上與其它的人有意識溝通起來,那我們只有死路一條。即便是美國人也是如此。

黑頭發

在外賓樓的大廳把我觀察了整整一年后,前臺接電話的中國姑娘再也忍不住了,她問我:“你的頭發為什么是紅的?”在中國問這樣的話并不出格。

我說:“這不怪我,是我母親的錯,我對這紅頭發一點兒責任都沒有”。她揉了揉鼻子,顯得迷惑不解。我接著說:“那你的頭發為什么是黑色的呢?”這個問題對于她來說有點過份了。她禁不住笑了起來,杏仁似的臉頰變得和我的頭發顏色一樣。

人的頭發是黑的,只有畸形人的頭發才是紅的。她的依據是有代表性的,證據也很翔實,類似這樣的例子太多了。看一看中國騎自行車的人,一副自在的樣子,上來下去,下去上來,黑頭發晃來晃去,偶而也夾著紅的、棕色或金黃的——甚至灰色的頭發。中國人到死都一直在染發。

對頭發的研究使我們知道一個人的頭上大約有125,000根毛孔。人口統計學家告訴我們中國有12億人。中國人在其他地方的華裔至少也有1億。對于這個在宇宙中中等大小,偏僻的太陽系里的一個小星球來說,黑頭發真可謂多矣。在這個數字后還可加上好多個零,想一想世上還有日本人,馬來西亞人、波利尼亞人、非洲人、阿拉伯人、澳大利亞和北美人中的一些變種,蒙古人、泰國人、哥薩克人、緬甸人、印度人、巴基斯坦人、阿富汗人、土耳其人、愛斯基摩人、夏威夷人、希臘人、意大利人、兩班人、葡萄牙人,大多數的法國人、威爾土人、愛爾蘭人、猶太人、比利時人、斯拉夫人、健康的德國人、斯堪的那維亞人、英國人、芬蘭人和眾多的史前就混合到一起的部落都是黑頭發。因此大量的證據使我們得出的結論是:長黑頭發的是人,長紅頭發的也許是人,也許不是。

在我到達西安開始執教幾周后的一個下午,我意想不到地聽到了敲門聲,來人是我的學生胡宗鋒。他說:“五點鐘有一位出色的詩人來做報告,講文化大革命后中國的詩歌,你想去聽嗎?”

“當然想聽了,他用英語講嗎?”

“當然是漢語了。但這不用擔心,我來給你翻譯,這對我也是個很好的鍛煉。”

我們坐在離講演者很近的椅子上,半個身子正對著大廳里所有的聽眾。報告廳里擠滿了人。有的學生甚至趴在窗戶上聽。這是一所理工科大學,沒有開設文科方面的課程。我對胡說,聽眾如此之多使我吃驚。

“這比死板的學習有趣得多。”胡宗鋒說。

一位精干的青年人走上了講臺,他放下手中的煙灰缸和茶杯,作起了報告。他談到了中國文壇的寬松局勢,說新的自由就是不千篇一律地塑造無產階級圣人,而是用語言和幻想去進行現實的創造。胡在我的左耳邊出色地翻譯著,我用手摸著胡須,不時地看一眼那些被深深吸引住的未來的科學家們。他們有的人埋頭做筆記。報告人接著把話題轉向了對青年作家的忠告。說他們中有些人熱情過高,有的在做比喻時違反了常識,因而使作品顯得不實和矯揉造做。

“比方說,”他說:“有的作家在作品中還仍熱衷于運用稀奇古怪的比喻手法。說綠色的愛情,綠色的感情,綠色的天空,這在有時候是對的。但運用比喻時要謹慎小心,要是一個作家說一個女人的眼睛是綠色的,這就不免使人想起狼,而不是人。”我聽到了一陣笑聲和騷動聲。于是往旁邊一看,才意識到有一半聽眾在盯著我,他們與其說是看我,倒不如說是看我的綠眼睛。

報告完后,在和這位作家進行世界通用的作家禮儀——交換簽名的作品時,我贊揚了他幾句,雖然我們彼此不懂對方的語言,他為綠眼睛一事向我道歉,“你知道,這是對中國聽眾而言。”

“沒有關系,”我說:“況且你說的也許是的。我總是懷疑我母親一邊的血統中帶有狼的天性。”

在和中國學生一起出外旅行時,我們總是住便宜的旅館。大家擠在一起。一天晚上,準備上床時,一位學生走過來,膽怯地問能否拍一下我的肚子。

“當然可以了,”我說:“實際上我很高興能把它賣給你,很便宜,二分錢一斤,你要嗎?”

他笑了,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一邊拍著我這個吃了二十五年黃油和乳酪的肚子一邊說道:“這肚子很棒,令人羨慕”。他體重只有一百二十磅,我可以數得清他的肋骨。

不像紅頭發和綠眼睛這兩樣東西是遺傳,是無法改變的,而肚子實際上是可以改變的。在中國我的肚子縮進去不少。

在這個星球上,沒有長黑頭發的人應當在抱怨自己的厄運上少費些時間,用其他方法繼續保持自己做人的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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