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

三十年來，中國經濟已經從資本原始積累階段過渡到資本推動階段，中小企業亟待解決的融資困難，是中國經濟能否再上一個臺階的決定性命題。

“真的快挺不住了，幸虧小額貸款公司及時試點，讓我們有了喘氣的機會。”剛從溫州永嘉縣瑞豐小額貸款公司獲得50萬元貸款的老劉很欣喜。

老劉的生意很特別，是一家專門為房地產做配套塑鋼門窗的小廠。在溫州，這種做“短線”生意的家庭式作坊數不勝數，它們大多需要自己先墊付資金，購買原材料、機器設備、聘請工人，為其他企業做配套、貼牌，在產品交付使用后，才能拿到回款。經濟形勢不景氣，各項成本又在不斷增加，讓老劉這種只有十幾個人的小廠的現金流顯得異常緊張。

三十年來，中國經濟已經從資本原始積累階段過渡到資本推動階段，中小企業亟待解決的融資困難，是中國經濟能否再上一個臺階的決定性命題。小額貸款公司的誕生，也許意味著這場破冰之旅的起步……

小額貸款40天

“我們農村……”這是瑞豐小額貸款公司總經理潘獻勇常用的開頭。其實甌北是永嘉經濟最發達的一個鎮，隔江相望的便是溫州市區。瑞豐坐落在甌北鎮雙塔路上，毗鄰的街道上店鋪一個挨著一個，高樓大廈一座挨著一座。除了揭牌儀式時那鄉土氣息十足的舞獅表演，以及噼啪作響的鞭炮，人們很難將這里和農村聯系起來。

2008年10月18日，瑞豐小額貸款公司正式揭牌營業。在簽約儀式上，包括三家“三農”企業、一家中小企業和兩個村，從該小額貸款公司獲得了總額為2900萬元的貸款信用額度。地處永嘉楠溪江畔的浙江三五早農業開發公司董事長葉勝滔與瑞豐公司簽了500萬元的貸款合同，“可以放心地搞茶場擴建了。”

如今，到小額貸款公司辦貸款，已經成為了當地頗為“時尚”的一件事情。僅一個上午，潘獻勇就要接待30多位客戶，每個客戶都表現出對資金的強烈渴求。“我們原計劃在三個月的時間內，把可貸額度發放完畢，現在看來可能會提前”，潘獻勇表示，“主要是因為我們手續簡單。”

“好借好還，當天辦完”的標語在公司各處都能看到。“如此快捷的貸款速度，來自瑞豐創造的‘土辦法’。”潘獻勇拿出一份長長的客戶登記表，貸款時間、地點、名稱、擔保被簡單地記錄在上面。然后，瑞豐會在一天之內進行調查。

至于具體的調查方式，更是頗具“感性特色”。整個甌北鎮，常住人口只有13萬，平時低頭不見抬頭見。人與人相互之間也是知根知底，稍微打聽一下，對方的“底細”基本上就一清二楚了。

“我們從來不看客戶的財務報表。”在潘獻勇看來，這里大多數的企業中，丈夫是法人代表，妻子就是財務會計，報表的隨意性很大，基本上沒有太大的參考價值。因此，他囑咐手下的客戶經理去調查時，第一個要讓對方出具的，就是電費清單。“這個你是瞞不了的，特別是生產型企業，用電量能從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這個企業生產忙不忙，其他的你說得再好是沒用的。”從開始調查到款項打到對方的賬戶，兩個小時之內就可以完成。

實際上，這樣的小企業，客戶也一般不會拖欠他們那么一點點加工費。資金回籠后，客戶會立即還款，因此小額貸款本身不存在太大的風險。

小額貸款銀行以及現在的小額貸款公司，一直被認為是解決中小企業融資難題的有效途徑。然而，正規融資渠道與地下金融的博弈，才剛剛打響。

一個億與6000億的對壘

過去半年以來，在從緊的貨幣政策、宏觀調控以及國際因素影響下，浙江的中小企業因為融資問題倒閉或停產的現象愈演愈烈。現實情況是，民間融資需求高漲，利率一路飆升。溫州的民間借貸利率甚至升到了5年以來的歷史高位。

同時，民間的非法集資活動日益嚴重。據估算，僅溫州一地的地下錢莊資本就高達6000億元。而國家推出小額貸款公司的目的之一，就是希望通過此舉規范民間金融秩序。

由于政策的限制，“我們只貸不存、不能拆借、不能委托，完全依靠自有資金在運作。”在潘獻勇看來，瑞豐的資金來源讓他在具體經營中很為難。瑞豐小額貸款公司由溫州奧康集團主發起，聯合其他9家民營企業共同出資組建，注冊資金1億元全部來自各企業的自有資金。此外，農行作為瑞豐的合作銀行在2009年1月融資5000萬元，實際上公司可用資金只有1.5億元。

而瑞豐剛剛開業一個多月，就已經貸出了8000多萬元，貸出去的款項期限普遍為6個月到1年。一些投向農業的貸款，還款期限甚至達到了3年。可以預想的是，這家小額貸款公司很快就會面臨無米下鍋的窘境。對此，潘獻勇笑得有些無奈，“錢貸完了我們就可以休息了，不用再做得這么辛苦。”

“此外，小額貸款公司本身的盈利能力就是一個問題。”按規定，公司的貸款利率上限不高于央行基準利率的4倍，下限不低于基準利率的0.9倍，月利率一般在10.2‰～23.1‰。目前瑞豐的貸款利率只有不到20%，再除去各種稅費，實際資金回報率只有6%。“對于奧康而言，隨便把這些錢投在什么項目上，哪怕是開一個專賣店，可能都不止這點利潤。”

這僅有的6%的利潤，兩年之內還不能對股東分紅，只能作為公司的風險金存入商業銀行。潘獻勇對此解釋說：“這肯定不是一個暴利的項目，我們企業做這個，可能更看重的是它的社會效益。”

然而在溫州，小額貸款公司按照“11+5”的政策，即溫州市轄11個區縣，每個區縣可以申報一家小額貸款公司，其余有5家機動名額。即使將來這16家公司全部成立，這僅有的一二十億的資金，能否撬動當地具有6000億規模地下錢莊，被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潘獻勇的煩惱

面對數目龐大、嗷嗷待哺的眾多中小企業，潘獻勇感到頗為尷尬，“整個永嘉縣，總共有93萬人口，我們現在錢都快貸光了，也只做了100來戶。”

泵閥與輕工制造，是溫州最發達的產業。對許多中小企業而言，有時候一臺機床就要四五十萬元，“由于政策限制，我們貸出去的款項只能三七開。”這是瑞豐開業以來，潘獻勇在具體經營中最為煩惱的事情。

目前，瑞豐70%的小額貸款金額都在50萬元以下，只有30%的貸款被允許超過50萬元，上限為500萬元。這就意味著，按照瑞豐目前的資金規模，只有3000萬元能夠發放“大額”貸款。而在開業一個月之內，這3000萬元的額度就已經貸出了2940萬元。“這是根政策高壓線，絕對不能碰。”現在超過50萬元的貸款申請，都被潘獻勇一一回絕了。

在沿海溫州這樣民營經濟極其發達的地方，區區50萬元的資金，并不能夠給大多數企業帶來明顯的幫助。潘獻勇面對得最多的還是“大額貸款”的請求。

而50萬元以下的貸款，主要來自一些小企業的臨時資金需求。再者，就是農業。

“面向‘三農’的貸款也是個問題，農村土地能不能抵押，目前還不明了。”據潘獻勇介紹，永嘉縣70%的農民宅基地都屬于集體土地。這龐大的資源利用不起來，導致農業貸款以及農民經營的家庭作坊，往往難以提供有效的擔保，從而“不能在這里得到貸款。”

由于貸款資金結構的矛盾、貸款對象的局限，“目前我們發放的小額貸款，究竟對本地經濟產生了多大的推力？在我看來，效果還并不明顯。”

不論外界多么看好，畢竟，小額貸款公司還處于試點階段，一切都要“摸著石頭過河”。僅僅“摸”了一個多月，潘獻勇就摸到了不少的難題。

亟待解決的難題

小額貸款公司該如何定性？這個在外界看來無關痛癢的問題，卻給潘獻勇在具體經營中造成了巨大的障礙。

“參照銀行機構管理辦法”是溫州金融辦給潘獻勇要求，因此在提供貸款時，包括流程、管理、稅收等，全部都按照金融服務業的準則進行。但是金融機構在銀行中的同業存款利率較高，而瑞豐沒有金融許可證，所以在銀行中的存款被按照一般工商企業對待。

“出身”為企業的小額貸款公司，卻在經營貨幣這一特殊商品。定性不明給潘獻勇帶來的問題是：

“第一，我們該誰來管？人民銀行、銀監局、工商局、金融辦都可以管我們，要是大家都來管，會把我們管死，但是要是沒人管，也會出問題。

“第二，從銀行融入的資金，在銀行看來是對小貸公司的‘貸款’，但在小額貸款公司看來是‘拆入資金’。一個要按照央行的基準利率，另一個卻要按照同業拆借利率。

“第三，我們該采用哪一類報表進行核算？用四大銀行的報表，人民銀行說我們不是它審批的；采用農村金融機構的？稅收返還力度應該比較大，現在也還不明確。”

當地政府政策規定，小額貸款公司的人員編制最多不超過15個。如此之小的一個公司，卻面臨著非常現實的管理難題。在瑞豐開業的第一個月，潘獻勇忙得焦頭爛額。隨著可貸資金的減少，他才騰出時間來考慮公司的內部管理。

“我在考慮按照商業銀行的管理制度來建立我們的細則，可我們員工的權責如何來確定？”對此，潘獻勇打了個比方，一個客戶經理做得再好，也不可能把他提升成為總經理。而一旦他貸出去的款項真的出了問題，這個責任該如何承擔？“商業銀行的內部考核體系放在我們身上，一點用都沒有。”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不斷出現，小額貸款公司的發展之路，任重而道遠。

民營企業的金融夢想

盡管困難重重，但僅永嘉縣，爭奪小額貸款公司牌照的企業就至少有100多家，他們抱團組成了10家以上的“聯合體”。

“在溫州，有些企業為了拿到一塊牌照，幾乎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關系。最后各縣市政府只能召開協調會議，希望協調各企業的申報。”奧康總裁王振滔坦承，溫州當地的大企業，都想當主發起人，甚至一些上市公司也加入了競爭者的行列，以致“很難協調”，“參與競爭的都是骨干民營企業，誰都不服誰。”

這場爭奪至今沒有結束，有些地方的名額之所以遲遲還沒有上報，就因為競爭激烈。

激烈爭奪的背后，是浙江企業家濃厚的金融情結。

“雖然小額貸款公司本身的盈利不被看好，但是將來一旦獲得鄉鎮銀行的資質，就擁有完善存貸業務的銀行所能產生的高額利潤，這正是這些浙江民營企業的最終意圖。”潘獻勇點出其中奧妙。

王振滔則私下里笑談對未來的憧憬：“可能成為中國最大的銀行家。”

“如果能改制為村鎮銀行，我相信大多數企業家都愿意積極爭取。”王振滔并不掩飾其金融夢想。他說，從產品到品牌再到金融，這是大多數溫州企業家都夢寐以求的，“產品和品牌幾乎人人都能做，但金融行業卻是完全不同的，有很多規則，有很多框框，充滿了機遇與挑戰。”

奧康集團并非沒有涉足過金融領域。2004年6月16日，由奧康集團等9家溫州民營企業共同出資、融產業資本和金融資本于一體的首家中國民營財團——中瑞財團曾高調成立，并宣布其可以用5500萬元的注冊資金撬動100億元的民間資本，由此，王振滔開始了他的金融夢。

后來的運作證明，中瑞財團并沒有能順當地開展金融之旅，甚至該財團曾一度沉寂，后來也變更了運營方向。“那時候不是好時機，中瑞財團也太高調，但現在不一樣了，小額貸款公司是國家大力支持的。”

“比起參股城市商業銀行，小額貸款公司僅是試水，金融領域的投資是一池深水，但前景卻很好。”王振滔說，當小額貸款公司為他們打開了一扇有可能順利進軍金融業的大門時，天生敏感的浙江草根企業家，不可能與之擦肩而過。

而潘獻勇預言，隨著中國金融市場的慢慢放開，瑞豐公司可以優先展開拓展類業務的試點，如果能達到10億元甚至20億元的規模，利潤就會相當可觀。“到了那個時候，中國民營企業的金融‘錢景’，才會真正顯現出來……”

編 輯 陸 坷

E-mail:bl@caistv.com

2008年5月4日，銀監會聯合央行頒布了《關于小額貸款公司試點的指導意見》，進一步為農村小額信貸的規范運作指明了方向。

此前，農村小額貸款公司的試點工作已在一些地區相繼展開。

其中，浙江省率先啟動試點。2008年7月，浙江省頒布了《關于開展小額貸款公司試點工作的實施意見》，其后還頒布了我國首部小額貸款公司登記管理辦法——《小額貸款公司試點登記管理暫行辦法》。按規劃，浙江將誕生100家小額貸款公司，而臨近的江蘇已開業20多家。在較早開展試點的山西，當地一央行人士透露，山西晉中市目前已發展了15家小額貸款公司，逾20億資本金，未來還將發展15家。即使是金融機構林立的上海，首批8家小額貸款公司也于11月開業或在籌備中。各省市參與小額貸款公司試點熱情高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