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底,教育部全國考試督導組組長趙亮宏(教育部考試中心原主任)出差路過西安來看我。他自恢復高考制度后,一直在教育部搞高等學校招生考試工作。我將我的回憶錄——《我的工作回顧》送給了他。他看后問我:“1979年全國招生工作會議的事,你怎么沒有寫上?就是關于由教育部統一劃錄取分數線的事情,當時你是第一個反對的。”和他同來的北京招生辦毛金濤也說:“這么大的事,老太你怎么忘了,你是立了功的,我們這些年輕些的人都知道,為這你還掉了眼淚呢。”趙亮宏講:“你應該補充上。現在看來,各省的經濟差別比較大,各省自己劃分數線還是對的,直到今天都沒有改,你是對的。”教育部考試中心潘陽處長,看過我寫的回憶錄后,曾兩次來電話,讓我把這件事情加上。正是他們的提醒,勾起了我對過去一些事情的回憶。

改革開放前的高校招生工作
新中國成立初期,全國高等學校數量很少,因而招生人數也不多。1952年,國家教育部開始全國高等學校的招生工作,當年全國錄取新生僅8萬人,而且實行的是全國統一錄取新生的辦法。
1950年,全國成立了華北、華中、西南、中南、東北、西北6個大區,陜西省隸屬西北行政委員會,招生機構由西北行政委員會所屬的教育部門牽頭,由有關部門的負責人及少數高等院校的校長組成。大區撤銷后,1955年陜西省由較大的院校輪流坐莊主持當地高校招生錄取工作,省教育廳參與。1956年陜西省高等教育局成立后,高校招生還是由大學輪流坐莊,省高教局派人參加。
1960年,我由西安市委辦公廳調到陜西省高教局人事處任處長。同年,全省的高校招生工作由省高教局人事處負責,并從陜西省有關高等院校抽調工作人員,成立了陜西省招生委員會辦公室,負責組織全省的高考及招生錄取工作。當時我還請省委負責文教工作的副書記舒同寫了一個很大的“陜西省招生委員會辦公室”的牌子。
20世紀六七十年代,高校招生錄取工作是在極左思想指導下進行的,雖然提出重在學生的現實政治表現,但實際執行中很難做到。所以,在錄取中,只是象征性地錄取幾名知名人士的子弟。當時錄取的標準強調政治第一,且主要看家庭出身,所以,很多學生因無法過政審關,即使考試成績再好也很難被錄取。這樣,每年都完不成招生任務,只好動員一些在校學習的高二年級成績好的學生、符合條件的復轉軍人、沒有結婚的在職干部、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參加高考。
1966年,高考制度被廢除了。在1971年全國教育工作會議上,“四人幫”炮制了“兩個估計”,說“文化大革命”前十七年“無產階級教育路線基本上沒有得到貫徹執行”,教育戰線“資產階級專了無產階級的政”,“知識分子的大多數世界觀是資產階級的,是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以此為指導,高校招生實行工農兵學員推薦的招生體制。這種招生方式不僅不利于選拔人才,而且敗壞了社會風氣,助長了不正之風。
粉碎“四人幫”后,1977年8月,召開了全國高等學校招生工作座談會,與會的絕大多數代表認為,一定要改革高校招生推薦制度,恢復高考。鄧小平聽取了與會大多數同志的意見并結合幾年的實踐,指出大學招生辦法一定要改變。1977年10月,鄧小平拍板,決定恢復高考制度。全國統一高考制度的恢復,為眾多學子開啟了通往成才之門。
力主全國高考錄取分數線不統一
1979年4月,我恢復工作后回到陜西省高教局,組織上安排我負責研究生、大學招生錄取工作。就在當月,當時國家教育部在北京召開全國高等教育招生會議,作為省招生辦主任,我代表陜西省參加了會議。會上高沂副部長講了話。教育部學生司司長馮銘作了1979年高校招生工作的方針、政策及任務的報告。最后他提出,從今年開始,高考結束后,招生工作由教育部統一劃定全國錄取分數線。當時我一聽就愣了一下,懷疑是否自己聽差了,就連忙問旁邊新疆招辦的孫嚴:“馮司長說什么,我怎么沒聽清?”老孫說:“全國統一劃定錄取分數線。”我當時就說了聲:“這怎么行呀!”因為,每年全國招生計劃是這樣執行的:在全國招生工作會議之后錄取新生之前,國務院各部委把各自分管的部屬院校招生計劃報教育部計劃司,由教育部計劃司匯總后發到各省招生辦。省屬院校由省計委把本省的省屬院校的招生計劃撥到省招生辦。如果教育部決定每年高考的分數線由他們定,那就是當年高考完后,各省按教育部規定的考生總分,報教育部(分理、文各科),教育部再按全國的平均分數定全國的理、文各科的全國重點院校錄取分數線、一般院校錄取分數線及大專錄取分數線。各部屬院校和省屬院校都要按教育部下的全國統一錄取分數線錄取新生,這是很自然的。各部屬院校就會根據各省高考分數線,重新考慮和調整在各省的招生指標(這個幅度就大了)。我們國家一直存在著東南發達,西北落后的狀況,這也包括文化教育方面。如果全國統一劃定分數線錄取考生,勢必造成東南的考生上大學的比例大大增加,而西北的考生上大學的比例就會大大減少。這樣發達地區文化教育水平將越來越高,而落后地區文化教育水平將越來越低。那時,全國各高校規模都不大,指標緊張。如陜西1979年有101020名考生,錄取指標只給10516人,如果按教育部統一劃分數線去執行,陜西當年錄取的新生不會超過7000人。陜西是西北最大的省,每年各高等院校連1萬考生都招不到,這樣非常不利于西北的發展,那我怎么向陜西老百姓交代。我還聽說,全國統一高考錄取分數線部里已內定了,只是在會議上過一下。我越想越揪心,覺得這件事情不行。

下午小組開討論會,我第一個發言。我說,對馮司長的報告,回去后,一定認真貫徹執行。但就教育部全國統一高考錄取分數線一事,我提出堅決反對意見。接著,我把陜西前兩年(1977、1978年)高考成績及錄取情況算了筆賬。陜西省在全國來講高考成績屬于中等偏下,如果按全國統一劃高考錄取分數線錄取新生,那么陜西上錄取線的考生數肯定會低于指標數,剩余的指標就會調往別的省。像陜西這樣教育相對落后的省區都存在這種情況,這樣不利于落后地區的文化教育發展,勢必使已有的東西部地區教育水平差距繼續拉大,落后的永遠落后。我講完后,甘肅、寧夏、青海、新疆四省的招生辦同志都完全同意我的意見。他們講如果真是這樣,他們的情況比陜西更慘。由于我當時情緒很激動,沒有將陜西省高中畢業生人數交給會務組。
當晚,教育部馮司長找我談話,一是要陜西省高中畢業生人數,二是征求我對實行統一劃定高考錄取分數線的意見。他說,全國統一劃定高考錄取分數線沒有完全定下來,在會上提出,也是征求大家的意見。這時高沂副部長也來了。我說:“高部長,我們陜西教育落后,你們這樣劃分數線,我們省不管是重點院校、一般院校、部屬院校(那個時候近20多所)還是省屬院校,大大小小都完不成招生任務,而且還有近三分之一多的考生落榜,我怎么回去給陜西的人民做交代。我不回去了,就住在北京。”說著,我掉下了眼淚。高副部長等安慰我說,老劉,你先不要著急,這件事還沒有完全定下來,先聽聽大家的意見再定。
那次參加會議的各省招辦負責人,多數都是恢復高考制度后搞這項工作的,到1979年還不滿3年的工作經驗。他們工作時間短,大多數人提不出多少意見,教育部怎么定,他們就怎么辦,絕對服從。有的省還認為部里定了分數線,反而省了他們的事。是教育部規定的錄取線,也沒有辦法,只有認同。只有我和四川省的李陞德、湖南省的王素華、廣東省的蔡明錯、天津市的高某某5位是“文化大革命”前就參加招生工作的。第二天我就找這幾個人交換意見。他們幾個所在的省情況要比陜西省好一些,但他們也提出了反對意見,不同意這種做法。
后來,經過多次協商,1979年全國招生工作會議最后決定,教育部不統一劃分數線了,讓各省自己去辦。每年各省按教育部計劃司及省計委給的招生指標和當年考試成績,劃錄取分數線。盡管如此,教育部還是給各省招生辦留了個尾巴,就是每年招生錄取時,各部委在某省因為分數線低完不成任務的,該校可提出3名至5名指標,調劑到別的省完成任務。一直到今天都是由各省區按自己的錄取指標數劃高考錄取分數線。現在看來,這種做法可能是符合中國國情的。
(責任編輯李樹泉文世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