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動了誰的女人

一

和大多數(shù)美女一樣，宣姜也是那種波大無腦型的。否則，她在所謂的“新臺之丑”中充當(dāng)了犧牲品后，斷不會將嬌嫩的黑手伸向曾經(jīng)中意的情人。

宣姜和她的妹妹文姜，這對盛開在齊國的美麗姊妹花讓其他諸侯垂涎三尺都不止，何況，齊國又是北方比較強大的國家，來上門求親的自然絡(luò)繹不絕。這很讓她們的父親齊僖公有些得意，不幸的是，兩個女兒的婚姻都成了《詩經(jīng)》中諷刺的對象。所不同的是，文姜因亂倫而咎由自取，被視作淫蕩的化身；而宣姜多少帶有無奈的成分，成為被污辱與被損害的女性形象。

出嫁的時候，宣姜一定是懷著青澀的幸福和憧憬的。15歲的妙齡和美貌，又有著絕對高干的家庭背景，要嫁的衛(wèi)太子姬及也是16歲的儒雅少年，而且門當(dāng)戶對，約等于從蜂巢搬遷到蜜罐，別人艷羨，自己多少也是有些自得的吧。

但等到洞房的花燭下，她被揭開大紅的蓋頭時，站在面前的新郎卻不是那個曾經(jīng)在雪宮（齊國宮殿）瑤臺之上見過的俊美郎君，取而代之的是個前雞胸后駝背、滿臉波浪線的花白胡子老頭。那一夜，任何史書都是一大段的空白加以省略的，只有《詩經(jīng)·邶風(fēng)·新臺》中含蓄地暗示了當(dāng)時的場景：“新臺倒影好鮮明，河水洋洋流不停。本想嫁個美少年，雞胸老公太不行。”（新臺有泚，河水瀰瀰。燕婉之求，蘧篨不鮮。）淇水，在那一刻，像宣姜的心一樣，一定是停止了流動的。

等到她殷紅的元貞淚水一樣洇散開去，那個在燈下對著白絲手絹欣賞落紅的老頭兒才得意而疲憊地告訴了她事情的真相。

這個老頭，原該是他的公公，他叫衛(wèi)宣公。

衛(wèi)宣公絕對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以亂倫成癖在歷史上留下了洗不去的印記。他曾經(jīng)與父親的小妾亂倫并生下了本該成為宣姜老公的衛(wèi)太子姬及，一聽說沒過門的兒媳婦花容月貌，立刻淫心亂顫，不顧年老體衰，急欲嘗鮮為快。他騙自己的兒子去宋國出差，同時在淇水邊建了一座叫新臺的行宮，在這里上演了“父子易娶”的鬧劇。

一個男人娶了丑女，還可以一紙休書打發(fā)了去，若是礙著面子“休不得也哥哥”，還可以去“睡豬圈”。而宣姜作為政治交換的女子，只能含著眼淚忍了痛處告消。

等17歲的姬及出差回來，發(fā)現(xiàn)年方十五的意中人，已經(jīng)成了自己的小媽。老爹卻毫無愧色地隨便在后宮點了一個女人，欽定為太子妃，那意思不言自明：我搶了你的女人，也還了你一個女人，扯平。

二

15年，該是不短的時間，足以消磨一個人的激情，也可以使情人變成陌路。

不知是衛(wèi)宣公吃了什么壯陽的補藥，還是宣姜的易孕，她在新臺先后生下兩個兒子，姬壽與姬朔。這兩個孩子成了她最大的精神寄托和麻木的來源。15年中，她將全部精力花在了兒子身上，一任老蛤蟆在身上笨拙地折騰，一任當(dāng)初的情人目光哀怨地遠瞅著自己，她將所有的柔情都傾注在了對兒子的哺育上，這才是她最實在的希望和歸宿。

可惜的是，兩個兒子并沒有給她帶來安慰，反倒在她那時時流血的心上左右又各插上了一把利刃。

小兒子姬朔和衛(wèi)宣公一樣，也不是只好鳥，對于王位的覬覦隨著年齡的增長愈發(fā)強烈，可他前面卻豎立著兩個“路障”，同父異母的大哥姬及和同胞二哥姬壽。不得不承認，姬朔是個絕頂聰明的小人，然而卑劣的小人并不可怕，一旦小人有著極高的智商，就會變得極端恐怖。他猜透了年輕老娘的心腸，也知道誰可以讓老爹改變主意。所以，他在一次兄弟三人吃飯時提前退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撲到在宣姜腳下，哭訴說大哥從來沒有忘記過奪妻之恨，并酒后吐真言地要在繼位后斬草除根。

所以，我說姬朔聰明呢。他的“委屈”恰好是宣姜的隱痛。此時的宣姜已經(jīng)是個歷盡滄桑、心如槁灰的成熟女人。長期被一個老頭兒蹂躪，對于浪漫，她已不再存有任何幻想，她要做的，就是保全自己和兩個兒子的性命，其他的以及其他可能引起的后果，她已無暇顧及。

女人總是憑著沖動和直覺做事，宣姜在衛(wèi)宣公枕邊幽怨地吹了一陣微風(fēng)，便吹落了姬及母親夷姜的人頭。衛(wèi)宣公對夷姜一通斥責(zé)，曾經(jīng)也是美女的夷姜懸梁自盡。不難想象，夷姜的自縊，不僅僅是對自己教子無方的內(nèi)疚和羞愧，事實上，自從衛(wèi)宣公鬧出亂倫的丑劇后，心氣甚高的她已經(jīng)深深陷入了絕望中，她不知道還有什么被后人戳脊梁的事要發(fā)生，既然無力改變，不如落個清靜。

現(xiàn)在，要斬草除根的不是姬及，而是他的老爹。自己犯下的罪孽，只有自己知道該有什么樣的報應(yīng)，姬朔的冷箭射中的，正是他的靶心。他派出殺手埋伏在姬及將要出使齊國的路上，獵殺目標(biāo)的標(biāo)志，就是手持的旌旗。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顯然不是宣姜的初衷。畢竟姬及也是自己深愛也深愛著自己的情人，沒成眷屬已屬無奈，倘若姬及死在自己的枕頭風(fēng)下，她又如何能原諒自己？

她急忙派另一個兒子姬壽去給大哥送信，要他趕緊逃往他處避難。偏偏姬及是個迂腐的書呆子，他堅信虎毒不食子的信條，老爹已經(jīng)搶去了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難道還要再拿走僅剩的一條小命？

下面的情節(jié)很有些古龍小說的感奮和凄愴。無法說服哥哥的姬壽將姬及灌醉，自己扛著旌旗上路，將一腔賁張之血噴灑在殺手的刀口。姬及酒醒后才明白弟弟已經(jīng)代替自己赴死，他的一根筋再次起了作用，一路追過去，抱著弟弟的尸體大罵殺手，殺手就是殺手，拿人錢財，割人腦袋，既然送來，全當(dāng)捎帶。

三

連失愛子和愛人的宣姜又死了一次，只是這一次，她痛的是心。

導(dǎo)演出“一言殺三士”的姬朔成了最大的贏家，幾天后，老爹也翹了辮子，他如愿以償?shù)赜赏踝幼兂闪诵l(wèi)惠公。

衛(wèi)國后來發(fā)生了政變，姬朔被國人放逐，跑到了姥姥家。宣姜將生存的希望寄托在哥哥，也就是那個和妹妹文姜亂倫的姜諸兒身上。此時的姜諸兒已經(jīng)被稱作齊襄公。他不但沒有出兵營救，反而出了個讓宣姜完成了第三次死亡的餿主意：讓姬及的同母弟弟姬碩迎娶宣姜。這算是完成姬及未盡的夙愿嗎？宣姜又一次成為任人宰割的政治犧牲品。

一個女人，嫁給心愛的男人不成倒也罷了，大可歸結(jié)于緣分不夠。被心愛的男人的父親強逼成婚也算無可奈何，強權(quán)之下，何論貞節(jié)？到了最后，卻要成為亡夫兒子的妻子，聚麀之罪，怕是真的洗不清了。

如同隨水飄蕩的浮萍，宣姜從一汪清水被連根拔起，丟進一池渾濁暗綠的臟水中，再被投擲到更加惡臭的污水里。每一次被擺弄，她都只有流淚的份兒，哪怕一萬個不情愿，但作為政治交換的禮品，她能做的，只有忍和認了。

宣姜如同一具僵死的軀體，再次被拖進新房，不久，她雄壯地展示了自己強大的生育能力，為姬碩生下了三男兩女，其中一個女兒，就是被《列女傳》和《詩經(jīng)》大加頌揚的許穆夫人。至此，她也算給自己、給自己的故國、給衛(wèi)人一個交代了，至于交代背后的心酸，別人是不管的。

尤其是衛(wèi)國人，眼看著國母成為王子的妻子，肯定是意淫地偷偷笑了。

責(zé)任編輯 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