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巢湖之濱的仙蹤鎮,是我兒時美麗的故土。相傳,因大詩人李白在此留下過足跡,故得“仙人蹤跡”之美名。
原本就詩意十足的地名,再加上那條綿延數百里的長江支流,父性般生動并極有人情味地圍繞著小鎮日夜流淌,將思想、靈魂、情愛、力量全都無私地賦予給了小鎮祖祖輩輩的兒女,使得小鎮的人們在這塊美麗的故土上,代代演繹和延續著無數悲歡離合的故事。這些故事里,也有我童年和少年的青蔥歲月。屈指算來,我有20多年沒再踏上故土,可故鄉的人和事卻一直深烙在我的記憶里,越來越清晰可辨,成了我一生都載不動的鄉愁!
青石條鋪就的幽長窄街道、粉墻黛瓦的民宅和大大小小的店鋪,勾勒出古樸深邃的小鎮。大河穿東街而過,那座相據說建于清末古老而高大的石質雙拱橋是鏈接兩岸的紐帶。河東臨河拾階而上的人家,家家擁有一片屬于自己的一方水域,暮色含煙時,綠樹似墨般的幽靜迷人。河的南邊是一片占地數畝,一眼望不到邊的翠竹林。河的北邊是一片迷人的桃林,桃林背靠的是蜿蜒的藍色遠山。河的支流上有一條叉河,叉河里常年泊著三、二戶水上人家。只有到了冬日,大河結冰了,他們才離開。他們總是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似乎和大河有個隱秘的約定……我的小鎮就這樣被鑲嵌在了淺淡的水墨畫里了。
最難忘那夏日里的大河,清亮亮的河水,在午后的陽光下,眨著眼睛閃著鱗光格外清涼。經不住誘惑的孩子們丟下飯碗迫不及待地撲進河中,捉河蝦、摸海菜、扎猛子、打水仗;從高高的橋墩上往下跳水比賽……河面一片喧騰。那是小鎮夏日里最靚麗的一道風景!為避免溺水災難發生,大人們常限制孩子們游泳。但孩子們各使絕招,都能如愿已償地來到河中歡聚。我二哥是這眾多“浪里白條”中的高手,母親擔心調皮、水性極好的二哥欺負膽小孩子,不讓他下河并在他后背蓋上她的私章。但二哥常趁母親熟睡之際,在偷走母親枕頭下的私章,拿上早已準備好的鬧鐘,再拽上我,飛奔至河邊的樹蔭下。他一邊快速脫衣,一邊囑咐我,鬧鈴一響,立即叫他上岸。常常是,他話還沒說完,人就已經到了河里。他快活地朝我揮揮手,一個猛子扎了老遠,就看不到他了。不一會他又會漂浮著來到我眼前和我說笑。待鬧鈴響時,我站起,用力揮舞雙臂,二哥快速上岸。我幫他擦干后背的水,再在母親蓋的私章處加蓋上母親的私章,然后我們狂奔到家。母親常在我們到家后不久醒來。多年后,我曾問過母親,母親笑曰:“就你們那點彎彎繞,我看不破。”博大的母愛,給了我們年少時多少的歡樂!
位于小鎮最西端的中心小學,坐落在臨街的兩個小村莊之間,寬敞、蔥榮和靜謐。常常是在雞鳴狗吠聲中,我們的上下課鈴聲驟然響起,那天籟之音仿佛還在我的耳邊響起。因為有著年輕的上海、南京知青老師加盟,學校越發欣欣向榮、充滿活力。我的班主任,那位漂亮的上海女老師說著一口十分悅耳的普通話,是她把我培養成了學校的播音員,并將學校球訊、詩歌朗誦會等海報的撰寫連帶播音一塊交給我,給我練筆的機會。家長們都很喜歡她,母親常讓我在夏日里,給她捎上幾個自制的咸鴨蛋或松花蛋。她也會給我幾塊從上海帶來的彩色香橡皮。后來,她那同樣做教師的丈夫先回城了,據說是二人假離婚后,才走成的。我離開家鄉時,她一人仍在學校教書。她白皙略帶羞澀的臉龐時常出現在我的腦海里。
兒時伙伴里,一直惦記著十分清秀、靦腆、可憐的彭同學。他原本有個十分令人羨慕的家。父親是英俊的轉業軍人,回地方時,帶回大城市的漂亮母親。可好景不長,在單位做會計的母親因不慎,錯了一大筆錢,性急之下瘋了。從此衣冠不整地整日、整夜坐立街頭,傻說、傻笑,吃臟東西。心灰意冷的父親,居然拋下妻兒不知去向。身為家中長子的他,內心的凄苦可想而知,做小本生意的奶奶和他們相依為命,在鄰里的幫扶下,他和弟妹們慢慢長大。此后我每每在別處見到街頭神志不清的可憐人,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彭美麗絕倫的母親。
清明小長假,我陪同大哥為奶奶掃墓之際,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
昔日里“一條大河多寬廣”,浩浩蕩蕩、清亮亮的滿河水已蕩然無存。攝入我眼簾的是水草鋪滿河床、幾近干涸的河面。大河上那座古老高大的石拱橋,越發地顯得突兀和不協調了。城市化進程的步伐也來到了小鎮,寬闊、平整的水泥路面代替了青石條窄街道。年久失修,瓦縫里長著雜草的老宅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家家戶戶自蓋的二三層樓房。我和大哥在我家昔日的老宅前轉悠,卻見那兒已蓋起了一座氣派的茶樓。正納悶,誰家生意做得這么大?卻見到在店里張羅的彭同學。他說,母親早已病逝,那是酷似母親的他一生的痛!他求學、入伍皆無門,只有自主創業。這家茶樓是他開的,生意紅火,難怪彭同學能如此心寬體胖地站立在我們面前并一再邀請我們進茶樓喝茶。閑聊中,彭同學告知李老師早已回上海。只是,她的假離婚變成了真離婚,后悔和郁悶使得她病痛纏身,最終不得不辦理病退手續只身一人回到上海。兒時伙伴中,多半外出求學、入伍且多在外成家立業,留在小鎮上的不多。倒是附近村莊的很多人家,拿著孩子們外出打工掙的錢,來鎮上買房置地。難怪我們一路上見到了很多陌生面孔。
走在仙蹤,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我為小鎮有了整齊氣派的樓房而欣慰,也為小鎮失去了父親般的大河而憂傷。往日紛繁熱鬧、處處透出小鎮風俗的生活況味,怕是從此在我心中化作常相憶、久相思的鄉愁了!
責任編輯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