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之聲

陳韶華

壁上琴玫瑰的黃昏哪里去了?那藍色的葉子還在顫抖呢!狂歡的午夜哪里去了?情人的紅唇還掛著微笑……

花園期待雨水和蝴蝶：莊稼期待山歌與鐮刀：初戀期待新一輪明月……

琴啊，你像我一樣。期待什么呢?

一串滴水雀。只劃亮河灣瞬間：青青河畔草，秋來又枯黃。倩影，隨著指甲花苞，凋謝。音符，是樹上的鳥，轉眼即飛。

故鄉，永遠在故鄉之外。

壁上琴啊，請回到我的懷中。一如溪流回歸大海，我回歸，某個黃昏或夜晚。壁上琴啊，假如這又是一場夢。為什么你還像我一樣翹首?

劇場我喜歡在劇場之內飛翔，那時舞臺明亮，道路綿長；我的周圍，黑暗的花朵，無極繁衍，分秒綻放。

幕啟。一朵玫瑰與一只老虎。相擁：為王的人猝死。王冠戴上多少觀眾的頭顱。

我曾是流浪的藝人。不斷將舞臺搬到紙上：又將紙畫上鼻子和眼睛，帶著面具，走上舞臺。

一只羊在莊稼地里迷失。掌聲與喝彩，令我死亡一千次。一根青藤。結滿一千零一次的電鈴。至今握在誰的掌心?

最后。吹笛的人，敲打自己肋骨；用力吮吸妲己與所羅門的露水，在劇場的臺階上，卸下一車沉重的道具。

彈琴的人信手為高山，細撫為流水。彈琴的人。炷日月為一爐好香、一串琶音。五千年不絕。

深入桃花的呼吸、鯉魚的夢境，還有明凈高遠的忘川、梅林。

彈琴的人。伏身生鰭，昂首展翅。俯仰間，邀游大千世界。以超國界的音符，作王冠上的飾物。擁雍容的旋律，作永久的新娘。

因為憂傷。富甲天下，彈琴的人，永遠思念故鄉。蓮花，開合的瞬間，水聲滴瀝，鐘乳石穿。

彈琴的人。撫按關山，飛渡家園。在手指和時間之外。脫胎換骨，直至化身千萬!

吹笛聲一縷綠風自六扇窗欞中，斜斜穿過。

吹笛者，照耀，如月、如關外之月。

竹枝婆娑。成影。成詞。成林。成陰。

許多相思。若翎羽紛飛。

中庭。無影、無痕，月色粼粼，連天接曙吹笛者。若拜月之蛇，我聽見骨骼錯動的聲音，磷火焚燒的輕炯裊裊。

吹笛者。運氣如功，以一種符咒的呢喃，打通季節的喉管。將我們塞進優美與感傷的河川。笛孔錯落。有如江南、拱橋。吹笛者，手指如虹。吹笛者。頤指飛不過咫尺拱橋。最后，吹笛者于拱橋之上迷失。又豈止春天和他自己。

黑管你靜止，河水流動。你飛翔，目光蒼白。一支黑管。含在誰的紅唇中?

按住所有的銀鍵，幽深而又無助的筒音里，孤寂而又疼痛的翅。撲簌簌爆出黑蛹的子宮。比光明更光明，比黑暗更深刻，更傷痛。

黑色的火焰。現在逼近花朵。天空猛然失明、垂落。現在，另一種太陽將我照耀。幽微的長風里，一輪鋒利到無的刀刃，將我。一劈兩半。

白色音鍵。再也按捺不住。一段死去的傳說，復活。五色花瓣與流水的青藤纏繞。

世界蒼白，如雪。我在黑蝶的飛翔中。還原為蛹。一支黑管。含在愛人的紅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