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冬夜

崔均鳴

工地

你的左邊是一處工地。

你的右邊是一處工地。

你的前面與后面也是工地。工地，工地。這樣一個霧氣濃重的晚上，你看不見周圍的一切。只聽得攪拌機的轟鳴聲此起彼伏，把冷冷的空氣撕成碎片，割成碎末。而你，只能在無助的等待中慢慢地窒息而眠。

朦朧中，這是一處水泥柱聳立的森林。置身其間，你看不到天上的飛鳥與地上的螞蟻。甚至，聽不見泥土里蚯蚓的呻吟一一這個世界好像一片寧靜。

夢是灰色的。凡是出現在這里的人們衣著是灰灰的，臉色也是灰灰的，心情想必更灰!而你恰像無家可歸的孤魂，在越來越狹小的縫隙間穿行。毫無目的。

告訴我，你的家在哪里?

左邊是工地，右邊是工地，前前后后都是工地。你處在工地之外，像是有家，實則無家。

從前，這里是一個荒涼的山坡。山坡上不長莊稼。只生雜草和藤蔓，并且棲息了成群結隊的飛鳥和野兔。還有一處處無名的墳墓和一塊塊斑駁的殘碑。眼下，舊日的風景全部被現代化的機器格式化了。城里的故事一個個地被拷貝到這里，包括我們，也被一個個地移栽到這里。就像那些千第一律的信息。毫無個性。

這里是工地。前后，左右。

不安的感覺中，大地似乎在顫抖……

酒后

堅定地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從街角的這頭到那一頭，大約是一百來的距離。從街角的那頭到這一頭，大約也是一百米的距離。

三根電桿，三盞路燈。三個古力蓋，三只垃圾桶。走啊，走!

大地左搖右晃，樹木橫七豎八。我在迷離燈光的照耀下，心中想著一件重大的事情：回家啊，回家!

我知道，我從一間小餐館里出走已經有一些時間了。那里曾上演了一幕推杯換盞的盛宴，大家你表揚我，我奉承你。好像久違的朋友。總有說不完的體己話兒。但最后的結局卻是杯盤狼藉。從餐館里出來時，大家四散而去，東西南北，四面八方。驀然發現，竟然沒有一人同路。

酒場上的能量，被帶到城市的各個角落。從那里出發的人們，沿著不同的路徑走向不同的歸宿。

餐后的故事在延續——有的人已經登堂入室。有的人還在遠遠的路上。有的人正滑向霓虹閃爍的某地，

家，我的家。小屋的燈光已只有百步之遙。我知道，嬌妻愛女的等待還在堅定地醒著，掛念的絲線越繃越緊……

消息

一只鳥。一群鳥。

在城市的上空飛過。我們站在不同的角度，努力想著清鳥兒們飛翔的姿勢及方向。然而，我們失敗了——那些轉瞬即逝的精靈根本不想照顧我們的智商和情商，一任各種猜測滿天舞蹈。

試著抵達或接近。或者按照思維的慣性去追尋。也許，我們之中的每個人都自認為絕頂聰明，卻惟獨達不到飛鳥的高度。

這就是消息。一種可以賣錢的東西。

生活在城里的人個個像癮君子一樣迷戀上了它。茶飯無味，樂此不疲。

關于生命。關于生活。關于詩意的棲居與無謂的犧牲。

我們常常在不知不覺中陷入某個無聊的話題，議論紛紛，難以自拔。無論勝負，都得意洋洋地打道回府。這在鳥兒們看來，純粹就是一群不可理喻的傻子。

其實，鳥事就是鳥事。鳥事不是人事。

鳥與人之間本來就隔著二道難以摧毀的屏障。古往今來，沒有一個人可以翻越。凡是那些宣稱知道鳥事的人，我們一般稱他為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