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煌
生產
母親的尊嚴,在孩子即將來臨的啼哭聲中瓦解,只要安全生下肚子里的娃,就什么都不顧了,這是外來民工小蘭因沒有準生證被拒絕在冰冷的產房門外。
這樣的場景,我們的城市每天都在上演。小蘭還有更多的小蘭,帶著夢想從異鄉來到城市。
她們無法想象甚至無所適從,沒有群山阻隔的城市,人與人之間。卻橫著一座又一座無形的大山,任憑腳力多好也無法順利攀越。
小蘭她們也曾充滿感激,在城市里只要你不惜體力,養活自己還不是很難。八百元一個月,每天上十二小時的班,小蘭很知足,就這樣干了兩年。后來她們遭遇到一系列新鮮的名詞……欠薪、討薪。“我們每天都是拼命地干活,又不出次品,老板怎么會沒有錢?怎么又會跑了?”
小蘭最終選擇在城市里拉三輪車,學會每天討價還價。有時遇到善良的貨主,她會狡猾地多要些錢:遇到難纏的。她寧愿放棄這單生意。
小蘭在城市里相愛了,兩個孤獨的流浪者,選擇對方的臂膀相互依偎取暖……小蘭樸素地想在城市里生產她的寶寶,她已經給未出生的他或她,取好了名字——“進城”。
小蘭的愿望最終是實現了,但因為沒有準生證,生下孩子的第二天她就被送走了。
我不知道她現在的小孩是否就叫進城。
郊外有一所民工學校
我一直選擇對接的語言和詞匯,精確地解讀郊外的這所民工學校。暮色里,云很黑很低,沒有風,學校有些矮小。
通往學校的路坑坑洼洼,偶爾會濺起水花。
我一直站在校門口,沒有進去,這像我記憶中的村校,抹墻的泥漿來不及抹平,黑板上的油漆沒有干,窗戶上沒有安裝玻璃。那些外來的民工,他們將孩子留下,將希望和夢想放飛。
四川來的小王是這群家長中的一位,他每個月來看兒子一次。最近因為廠里活兒忙脫不開身,學校老師來電話催伙食費了,他才不得不匆忙來一趟,耽誤一天工夫就少一天收入。暮色里,我看著他匆匆地來去。
那個時候,我的母親從沒有到過我曾就讀的村校。那時候。頑皮的我們不需要早晚接送。天黑了,母親一聲吆喝“吃晚飯啦”。兄弟姐妹便會從村落的四周跑回家。
郊外有了一所民工學校。
城內某所中學里,我妻子每天在接送女兒。
鐘點工撞上小區的欄桿
我曾經那么地痛恨生活中存在的虛偽,也曾經那么在意為了他人的一句玩笑引經據典。
我的率真經常給我的日常工作增加難度,有時候直接影響我抗爭的勇氣。多年后在事實面前,我終于不再直白地表達,學會睜只眼閉只眼,學會得饒人處且饒人。也明白有些經歷,不是簡單的對錯能評判,不出聲是高明的。
此刻,鐘點工小琴正冒雨來我家,每星期一次,每次將我居住的樓層打掃干凈。今天,因為雨她遇上了麻煩。她騎車經過小區大門時,雨衣不小心絆上欄桿,雨衣扯破欄桿被撞斷。保安讓小琴賠錢,小琴說我的雨衣也壞了找誰賠。小琴起初只是委屈地申辯,“看見我騎進來你為什么不提前升起欄桿?”保安聽不進理由,滿臉蠻橫。小琴最后說今天我不干活了也要評這個理。
我目睹了整個過程,那時我正好在陽臺上。
小琴的憤怒是對的。這就是尊嚴,我們每天都必須正確面對!
同為打工的保安,假若轎車通過小區大門,我敢肯定欄桿一定不會撞上汽車。
租住車庫的曹青年
城市在挖機的轟鳴聲中向郊外推進,一片又一片的農田被高樓和道路覆蓋,嘈雜和尾氣彌漫在城郊的田野上空。
在一個新開發的小區,農民曹青年租住在某個人家的車庫里。蓋房之前,曾經有大片的水稻在這里生存,夜晚隱隱還能聽到一陣陣的蛙聲,車庫下的泥土還散發著植物的氣息,睡夢中曹青年仿佛又回到了鄉村,泥土的氣息幾乎讓他陶醉,頭枕青草味的日子溫暖而自在。
有時候,曹青年也會被深夜歸庫的汽車攪了好夢。之后,他輾轉反側,他會順著圍墻爬出小區走向田野。土地發酵的氣息,激醒了他日趨麻木的神情,土地此時正冒著虛汗,有些濕漉漉的,臉上的花花草草正在恢復原色。夜里的土地和曹青年的內心一樣荒蕪,無所事事。
每月八百的收入,曾讓無數的曹青年向往,那是他們在農村侍弄土地半年的收成,告別土地時的情景歷歷在目,剛入城市的新奇,被例行公事的格式所取代,一杯水也有一杯水的分量,
白天,車庫外裸露的一塊塊土地,在曹青年的眼里光芒閃爍,他只有選擇低頭;夜里,土地散發的氣息,是一種喊不出的疼痛,日子長了,這種疼痛就有些生硬。每天晚上,曹青年閉上眼睛,村莊就在眼前晃動,疼痛還在繼續。
我應該選擇哪種方式愛你!
曹青年在租住的車庫留下這句話。房東不知曹青年去了哪里,也不知他是否還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