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丫鬟的絕招

馬瑞芳

王夫人因為金釧兒“教壞爺們”打了一巴掌。金釧兒投井而死。接著，不斷有家人來給鳳姐請安奉承送禮，鳳姐知道他們必有所求，卻琢磨不出咋回事?問平兒：“這幾家人不大管我的事，為什么忽然這么和我貼近?”倒是平兒門兒清：“奶奶連這個都想不起來了?我猜他們的女兒必是太太房里的丫頭，如今太太房里有四個大的，一個月一兩銀子的分例。下剩的都是一個月只幾百錢。如今金釧兒死了，必定他們要弄這一兩銀子的巧宗兒呢。”

鳳姐如何回答呢?“他們幾家的錢容易也不能花到我跟前，這是他們自尋的，送什么來我就收什么。橫豎我有主意。”

鳳姐貪財真是不擇遠近、不厭細流。

撿到籃里就是菜，多送少送都是錢。禮物只管收，我該怎么辦還怎么辦!

這不叫“貪婪”，什么叫“貪婪”?這不叫“奸詐”，什么叫“奸詐”?

鳳姐要等人把錢送足了再照既定方針辦事，簡直是給當今該進反貪局的角色畫影圖形!給當今跑官要官者當頭棒喝!二百年前的曹雪芹居然給現代名利場提供這么精細的“潛規則”，太妙了。

更妙的是，鳳姐并不按自己多獲利來辦，而是按合人情、得人心辦。叫哪個補疊釧兒的缺?鳳姐早惦量好了，叫玉釧兒補姐姐的缺。玉釧兒的母親肯定不在給鳳姐送禮名單內。金釧兒含冤而死，白老婆子躲鳳姐還唯恐不遠，怎會靠近?鳳姐偏偏故意買她的帳。為什么?既因為金釧兒死得冤，鳳姐這位管家奶奶要收買奴隸們的心。也因為送禮的人多了，給張三安排必定得罪李四，給李四安排必定得罪王五，怎么也擺不平。安排玉釧兒，誰也沒話說。

尤其妙的是，鳳姐“橫豎有主意”了，卻就是不說出來，她用巧妙的語言引導王夫人說出來!鳳姐這樣向王夫人匯報：“自從玉釧兒姐姐死了，太太跟前少著一個人，太太或看準了那個丫頭好，就吩咐，下月好發月錢的。”

這么現成的、王夫人叫慣的名字“金釧兒”，鳳姐為什么不說?偏偏要繞個彎兒說“玉釧兒的姐姐”?鳳姐這樣叫，既是避免在王夫人跟前提起她心中永遠的疼“金釧兒”三字，更是提醒王夫人注意“玉釧兒”三字：鳳姐這段話的話外音是：“太太，玉釧兒是最現成、最合理的候選人!”果然，懵懵懂懂的王夫人先說“什么是例，夠使就罷了，竟可以免了罷。”經鳳姐勸說，王夫人“又想了一想”，看來，凡事慢半拍的姑媽琢磨出內侄女兒話里有話了，“就把這一兩銀子給他妹妹玉釧兒罷。他姐姐他服侍了我一場，沒個好結果，剩下他妹妹跟著我，吃個雙分子也不為過逾了。”

事情完全按照鳳姐“橫豎早有的”主意辦，卻由王夫人一手辦成!由王夫人宣布為什么這么辦?給鳳姐送禮者能埋怨嗎?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鳳姐真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兒!一件小事辦得八面玲瓏!鳳姐因給金釧兒補缺，收了盡可能多的禮物；王夫人因為叫玉釧兒“吃個雙份”。對金釧兒的罪過之心得到安撫；玉釧兒因姐姐冤死，自己每月多得一兩銀子，成了“大喜”，趕緊來給逼姐姐跳井的王夫人磕頭!

這是國公府生活尋常一幕，也是宗法社會驚心動魄一幕，還是給當代管理者如何處理棘手問題做深刻提醒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