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的低八度

施施小妝

奇怪的房客

姜二俊是我的房客，他進門第二天，我就對這小子有意見。他讓我在下班回來的一小時內，情緒三起三落。

一是他很不客氣地掃光了冰箱里所有的吃的，那可是我剛剛儲備的半周小糧。我忍了忍，算了吧，念此君初來乍到，權當它們行主人之事招待了他。

二是他竟然八點就睡覺!拍他房門，只聽到里邊拉長調似地說“有事明天說——”經驗告訴我，房東與房客之間的會越早開越好，但遙控器旁的那管維酸乳膏讓我決定還是緩緩。我很同情他那一臉的青春痘，理解他早睡是要調節生物鐘，配合藥物治療。

但是，他為什么要用光我的熱水?

我洗澡到一半，突然被冷水淋得嘴唇發抖。好不容易焐暖了去拍他的門，他卻連對不起也不咕噥一句，抑揚頓挫地用他的鼾聲對我進行隔門打耳。

其實，我也只是個二房東。來這個城市快兩年，仗著是小白領，我要小小資。我單身租兩室一廳，上班下班都打車，3個月前我還剛買了價值兩萬五的鋼琴。

很快房租漲了，更可恨的是，我被調到公司總部，上班簡直就是穿城，打車費增長了三倍。拮據就這樣纏上了一個只管花錢不懂理財的小白領，所以我不得不另招房客來分擔一半房租。

上月來的是個女孩，看著還好，沒想到她竟隨便得像是我親姐，我的全套護膚品天天都分步驟滋潤她的臉。我的衣服，買回來過了水晾在陽臺上，干了后竟然穿在她身上。最可憐的是我那些好不容易找到的小碼鞋，有半數以上都被她穿大了碼。這種高手，我只有請她走。

讓姜二俊住進來，因為他戴眼鏡，一般來說，眼鏡男多數不壞，干凈勘快。如果運氣好，眼鏡男的側影還很帥，就像我的鋼琴老師小亞那樣。

其實我喜歡小亞

你需要調音師嗎?姜二俊靠著我房間的門框問。

誰說我要了?

但是，趙后葦小姐，你不覺得你的隔壁很需要嗎?他手指著自己的耳朵。

我斜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報復。那天我挨餓挨凍挨不被理睬后，我在他房門外放了一塊寫有“房東之八條意見”的小黑板。原本指望他開門便看到，哪知他不長眼睛，被小黑板絆倒了。

我指指手表，看好了，現在才八點，姜先生，對房東有意見，并且大到不得了時，最好的方法是默默地默默地收拾行李，再也不成為其房客，不過請記得租房基本款——房客先違約，房租不退哦。

他氣得回房間了。

為了阻止他再來，我在小黑板上又寫“房東之新意見”：晚上九點半前不準干涉房東練琴。

我如此認真地學琴，是因為小亞。自從在朋友家認識小亞后，我就對個子高高、戴著眼鏡、渾身有著藝術氣息的他一見鐘情了。

去音樂學院報小亞的業余班時，報名處的工作人員以為我是學吉它的，因為我這個年齡我這個打扮的人通常都學吉它。我說我是報鋼琴業余初級班的，他們愣了一下說：行，只要功夫深，總是可以學好的。言下之意我懂，成年人學鋼琴會很難。事實上也是如此，都快半年了，我的手型都還成問題，十指的協調性很不好。為此，我不得不下苦功，每晚都練一小時的《哈農》。

看來即使是二房東，和房客之間，沒得商量的事就一定要沒得商量。我練完《哈農》去客廳喝水，看到姜二俊先生在他的房里戴著大耳麥看書，我偷偷地笑。

低八度的建議

想了很久，我還是把治痘的中藥方給了姜二俊。

他雖不是美男，但要我天天面對一張因用了維酸乳膏而褪皮的臉，是件多么恐怖和不妙的事，我可不想惡夢帶來的負面心情讓自己練琴的手指更加僵硬。

藥方是我打長途電話向家里要來的。當年我為治痘四處求醫，后來終于遇到一個老中醫，總算藥到病除，那個藥方一直被母親視作行善積德的東西留著。

姜二俊很感動，然后他把我也給感動了，下樓給我買了櫻桃、香蕉和開心果。他竟然知道我喜歡吃什么水果和零食。第二天，他還在小黑板上留下他的QQ號。

沒想到他的昵稱叫“低八度”，我笑了，這三個字很親切，就像上鋼琴課時小亞憂郁的側臉給我的感覺一樣。但我不是個低調的人，我喜歡大呼小叫，喜歡有感覺就表現，我將自己的昵稱改成“高八度”。

夜晚太安靜，安靜得讓孤單那么突兀，我和姜二俊漸漸喜歡上了九點半后關門聊天的交流方式，不過隔了一尺墻。嗯，網聊。一尺墻外，“高八度”成了溫順的鄰家小妹，事事要找睿智博識的“低八度”拿主意。

那個周日的鋼琴課，小亞沒有和我說話，回來后我沮喪得沒有練琴。我說，低八度，我想哭。他發過來一個擁抱狀的QQ表情，我如同找到依靠，把對小亞的感覺都講給他聽。

他說，高八度，愛了就不要懷疑，就像你那天穿伽藍色小西服和大紅褶裙，你同事說你這是非常不協調的撞色，但你不是仰著頭在客廳里說你喜歡嗎?還有……

有時候我覺得姜二俊真的很不錯，我的每一個困惑，他都能說出好的意見，讓我又自信起來。

心里有愛的女孩都漂亮

又到了周日，課后練習跳音時，小亞說我的方法不對，整個手臂都緊繃著。他手把手地告訴我該怎么用力，他站在我身后，握住我的右手。那個姿式很像擁抱，我的心跳得很快，我的感覺好極了。

回來后，我練跳音練了整整一下午，把十個手指頭都敲疼了。

九點半，姜二俊在QQ上呼我，我好半天才打上去一句話：低八度，今晚我不聊了，我的手指很酸很疼，打不了字。

那我們視頻吧，他說。

我覺得有趣，這多像小時候，在一個房間里玩捉迷藏的快樂游戲。

低八度，我在你那邊漂不漂亮?

漂亮。

我給他“鬼臉”，知道他在說謊，屋里那么暗，我連臺燈都沒有開，怎么會漂亮?

他說，因為心里有愛的女孩都漂亮啊。

時間過得很快，快十一點時，我看到他離開了電腦。回來時他說：高八度，你的手指還疼嗎，衛生間里放好了熱水，睡覺前你把手泡泡吧。

從衛生間回來，我睡不著，去了我的博客，然后我相信了低八度的話，只要相信有愛，就會有愛。那天，我把QQ號給了小亞，那里面有我的博客地址。今天博客里小亞留言了，他說，跳音在以后的學習中會經常用到，你一定得練好，技巧就是像小雞啄米或像被燙到一樣得迅速將手指離開。

從此，每周日上課回來練琴后再看博客，我都能看到匿名小亞的留言，告訴我當天所學課程的技巧。

愛不用女孩去說

春天來了，我的琴彈得終于有了起色。姜二俊聽過后在視頻里說：嗯，高八度，好像還不錯。

我開心地說，那是因為小亞每次課后都給我留言指導了啊，低八度，我現在想告訴他我愛他了，我想過好多方法，比如找到他的博客，用悄悄話讓他知道，可他在我博客上留言用的是匿名

小亞，我無法回訪。

我還對低八度說，昨天我笨笨地用百度搜索“小亞+鋼琴”，一共找到N條記錄，我逐一打開，但都不是我要找的小亞。

低八度在那邊好久沒說話，我看見他抽煙了，煙圈弄得我看不清他的臉。我扔“可惡”的表情給他，然后央求：低八度，低八度，你給我一個意見嘛，告訴我該怎么說?

等了好久，低八度終于說話了，他的聲音很輕，不像以往以兄長自居的語氣：傻姑娘，我只是讓你相信愛，沒有讓你主動去說愛啊，難道你不怕受到傷害?記住，愛不用女孩去說，下一次，你讓他彈《Tear》。

為什么?

他說：我聽說，每個人在聽那首鋼琴曲時都會想自己的愛情，等他彈完了，我想他會說他的愛情的。

星期三晚上，我說：低八度，原來等待是這么長的一種心情。

他說：是啊……我要搬走了，像你一樣我被公司調換了部門，離上班地方遠了。

他的話竟然讓我看到屋子里的孤單。我沒有猶豫，來到他的房門前，伸出手敲門：姜二俊，我是來說對不起的，為我曾經故意為難你。

他一揮手：沒什么啦，我都知道了你那么多秘密，挺劃算的呢。

高八和低八度繼續談情

姜二俊說得沒錯，《Tear》真的讓小亞情緒波動了。彈完后，他很沉默，微閉著眼睛，落下深情的淚水。我站在他身后，等著等著……

他哭了，終于抬起頭跟我說：你知道嗎，她出國后我再也沒彈過這首曲子，今天彈來，還宛如昨天。

我愣在那里，鋼琴的黑白鍵第一次讓我眩暈起來，我喜歡的人，原來一直沉在舊情的湖水里，我卻等著他上岸來讀我這道風景。

回家后，我在鋼琴上發瘋地把教材反復彈著，很用力很用力。不知有多久，對面的樓里傳來罵聲。我離開鋼琴，想找低八度，上線后才想起他昨天就走了。我一伸手，彈疼的手指觸到了臉上的眼淚。

清晨，我是在一陣雜亂的鋼琴音中醒來的，我看到了姜二俊在擦我的鋼琴。

他說：高八度，我忘了把最后的意見告訴你，正好鑰匙也忘了交，所以我就回來了。

我問：是什么?

他說：高八度和低八度在一起，早就相映成趣了，何不繼續下去呢?

我笑了：你彈《Tear》給我聽吧。

他先是討饒，然后卻彈得那么好那么好，比小亞彈得還要好。

姜二俊其實從小就彈鋼琴，我是在昨晚，才弄清匿名小亞的留言與小亞無關，它們一直是姜二俊在寫。所以，我才能在為小亞傷心后還能睡到自然醒。我想，我真正感動和害怕失去的。還是匿名小亞。

編輯彩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