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谷人家

熊德斌

山的背后，還是山，太陽從這座山爬上那座山。還來不及喘口氣，就沒了。一條不大不小的河流，從山與山的罅隙之間走來，從時間的深處走來，穿巖鑿壁，逶迤蛇行，一路低吟一路歌，宛如一根永遠也扯不斷的常青藤，就那么一年四季不急不緩透明地流著。那溝谷兩邊稀稀疏疏散落的人家。野花一般慵懶地臥著。永遠不會顯山露水，灰里吧嘰，恰似藤上結出的一個個瓜果，始終被碩大的葉子遮掩著，即便發怒使點性子，也不過是噴吐幾縷炊煙而已，瞬間便消遁得無了蹤跡。

家居峽谷。充實而富有，世界就在舉手投足之間，開門是山，推窗是水，連太陽和月亮也讓山的巨手摔得鼻青臉腫。羞于見人。

歲月悠悠。星移斗轉。峽谷人家世世代代離不開峽谷這條根，他們頂著朝陽出門。踏著夕陽回家。生活平淡如水，波瀾不驚。所有的期盼都在兩山之間回蕩。他們不知道外面的風花雪月。也沒有領受過城市的燈紅酒綠，與外界連接的只有一條斜歪逼仄的羊腸小道。小路兩邊齊腰深的茅草，常在風中沙沙作響，巖邊倒懸著星星點點孤獨的野花。走在僅容一雙腳的臨崖的路上，令人毛骨悚然，冷氣直冒，仿佛回到了刀耕火種的蠻荒時代。但就是這條人們一鋤一鋤挖出來的小路，長年累月睜著眼睛。馱著人們上山勞作，背回大山貧瘠的收獲，送走親戚，迎來朋友，嫁出閨女，娶回媳婦，無意之中，小路承載起了峽谷人家繁衍生息，傳宗接代的重任，也順便把苦澀的日子拉得悠長悠長。讓人們看不到生活的起點。也不知終點在何處。

河的兩岸。居家相對而生。表面上看起來毫不相干。卻又常是彎來拐去的親戚，不是老表，就是姨妹。打個噴嚏，聽得清清楚楚，比個手勢，瞧得明明白白。連扯塊花布遮著洗澡的姑娘，也能隱隱約約看到曲線美。他們的距離很近，僅僅隔那么一條河。他們的距離又很遠，也是因為隔了·條河。如果互相串個門，有時要繞道走好幾個小時才有一座古老的石拱橋，不如搭幾個石墩。牽著小媳婦的手，幾蹦幾跳就到了，或者再提高點檔次，擱上幾塊木板，扎幾個竹排，晃晃悠悠地走，說不定還能把埋藏心底的激情給顛顫出來。

一出門，腳下就是軟綿綿濕潤潤的河灘，行走其上，油然生出一種辛酸的喜悅，就象追求幸福一樣，總是讓人找不到著力點。與河灘緊密相連的那塊寬大的草坪上，牛羊和睦相處，它們把無邊的綠色細細品味，時而舉目遠眺，時而追逐嬉戲，悠閑地尋找幸福的感覺。每當回望一下沙灘上自己那凌亂的腳印，它們便閑下來一遍又一遍咀嚼。咀嚼眼前這肥美的日子。也咀嚼未來無限的憧憬，偶爾一個反芻。也多少回味一點與生命有關的哲學。不遠處，幾根竹桿抬起一根竹桿，一幅瘦骨嶙峋的幾何圖。生活便立刻由平面上升為立體，那上面飄揚著五顏六色的衣服，晾掛著峽谷人家多姿多彩的向往!

峽谷人家最富有的東西就是長長的夜，最高檔的享受就是早早的睡，現代的傳媒和通訊似乎與他們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萬籟俱寂的夜晚，實在悶得慌，就憋足氣力打幾聲口哨，或者毛躁躁地吼幾句山歌，但剛一出口。就被對面的大山給脆生生地彈了回來，于是，只好上床睜著眼睛睡覺，感受著自己被四圍無端的黑暗包圍著，靜靜地，聽河水纏纏綿綿的訴說，聽風過樹林的絮語，聽屋梁上老鼠嘰嘰的情話，只要有耐心，興許還能等到一縷月光從窗臺爬進來。日子就這么日復一日踏踏實實地過。還企求別的什么呢?

家居峽谷。生活就像門前那條河，細水長流，思想洗得一塵不染。靈魂早已回歸了自然，連語言也被大山染綠，濃得甜甜的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