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喊捉賊

吳　為

深夜，一個外號叫“風無影”的小偷溜進了桂花小區(qū)，躡手躡腳進入六號樓三單元四樓后，三下五除二撬開了左邊的房門。這里住著本市小有名氣的青年作家陶悟遠，風無影早就聽說他每月的稿費都不下萬元，又是單身獨居，因此一個星期前便開始踩點了。下午，他親眼見到陶悟遠背著大旅行包出了門，本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古訓，他尾隨陶悟遠一直到了火車站，確認陶悟遠的的確確是出了遠門，這才氣定神閑地潛入了陶家。風無影進房后先在浴室洗了個熱水澡，然后在廚房里煮了碗面，吃飽了又小睡了一會兒才爬起來“作業(yè)”。

風無影十分肯定今天會有大收獲，他先打開了床頭柜的抽屜，可里面除了幾包煙之外什么都沒有。他想文化人或許把值錢的東西放在書房，接著來到書房，見書桌的幾個抽屜都是鎖著的，就覺得有戲。于是他先撬開中間那個抽屜，可是里面只有幾個寫滿了字的筆記本，應該是陶悟遠的手稿。風無影有些不耐煩起來，發(fā)狠撬開了左邊那個抽屜，里面裝的都是信件，他把每封信都抖了出來，也沒發(fā)現(xiàn)一張鈔票或是存折。他越翻越怒，又撬開了右邊那個抽屜，里面是房產(chǎn)證、保險單和戶口本之類的證件，可就是沒錢！

風無影終于忍不住罵起了娘來：“他媽的，好你個陶悟遠，你把值錢的東西都藏哪里去了??？”轉(zhuǎn)念一想，剛才找的這些地方都是容易被人想到的，陶悟遠是聰明人，東西肯定也藏得隱蔽，不過狐貍再狡猾也斗不過老獵手，你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想到這里，他決定從書房開始，一間屋一間屋地展開“地毯式搜索”。

很快風無影就把陶悟遠家翻了個底朝天，到最后連他家米桶里的米都倒出來了，只在一件舊衣服的口袋里發(fā)現(xiàn)了兩塊五毛錢，除此之外一無所獲。風無影癱坐在地上，看來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陶悟遠這個家伙把所有的值錢東西和存折都裝進旅行包帶走了！

俗話說，賊不走空。風無影干小偷這行已經(jīng)整整八年了，每一次行動總都會有所斬獲，像這次弄得雙手空空的情況還從未發(fā)生過，因此他很不甘心，抓耳撓腮地想了半天，最后決定給陶悟遠一個警告。于是他再次來到書房，在書桌前坐了下來，開始構(gòu)思恐嚇信。書桌上有一沓稿箋紙，前幾張已經(jīng)寫了字，風無影突然來了興致，想看看這個青年作家到底寫了些什么，于是他就翻看了起來。那是一篇散文，題目叫《愛過無聲》。風無影曾經(jīng)有過一個女友，當年愛得死去活來，分手后卻一點消息都沒有，他當小偷也未始沒有為情所傷自暴自棄的緣故。因此這題目在他看來很是能夠觸景傷情，不由得暗贊題目取得好，進而饒有興趣地往下細看。文章真不錯，可越往下看他越犯嘀咕，這篇文章的內(nèi)容怎么這么熟呢？當初他在戀愛時，為了在女友面前顯得自己有文化，也是附庸風雅地讀過一些書的，這篇小說好像是一個外國作家寫的，當時他還推薦給女友看過呢。

他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終于想起這是上世紀三十年代的俄國散文家奇雅洛夫斯基的一篇哲理散文，原本題目叫《愛不留痕》?？墒沁@個陶悟遠卻署上了自己的名字，還把題目改了。一個念頭突然從風無影腦中閃過：陶悟遠這是在偷別人的文章！他立即把目光移向了他的書架，書架上整齊地擺放著刊有陶悟遠作品的書報雜志，分明是炫耀！風無影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搬了下來，塞進一個大塑料袋里提走了。第二天上午，他溜進了一個不太起眼的文印店，將所有的文章全部復印了下來，入夜后又送了回來，并把他昨晚翻亂的東西全部恢復了原樣。

風無影用了三天時間埋頭看完了陶悟遠幾年來發(fā)表的所有作品，看得他的心怦怦跳個不停，事情果然如他所想，很多作品都是抄襲六七十年前的外國作家作品！這些原作一來流傳不廣，二來年代久遠，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加上陶悟遠又將其改頭換面了一番，確實很難看出破綻。偏巧風無影的前女友最喜歡外國文學，所以當時他讀得也不少，陶悟遠這回算是撞在槍口上了！有了證據(jù)，風無影大搖大擺地敲開了陶悟遠的家門，一進門他就喊“師傅”，把陶悟遠喊糊涂了，說：“你是什么人，怎么喊我?guī)煾?？”風無影嬉皮笑臉地說：“我是小偷，您比我偷技高明，戰(zhàn)果也比我輝煌得多，所以喊您師傅是應該的，今后您可要好好教教我這個徒弟呀！”陶悟遠臉皮馬上繃緊了，壓低聲音罵道：“你這個神經(jīng)不正常的瘋子，快給我滾出去，不然我就打110報警了！”風無影哈哈大笑，說：“如果那樣，您就完了！”說完他把那一塑料袋作品扔在了他面前。

陶悟遠彎腰打開一看，全是自己作品的復印件，只是每篇文章題目旁邊都加了幾行字：抄的是哪個作家的作品，原文叫什么題目。他一下子明白了，臉變得慘白，說：“算你狠啊，竟然把每篇文章都弄得一清二楚，苦了你了。你有什么要求？”風無影嘿嘿一笑，說：“今后我要跟師傅有福同享，師傅每月有上萬塊的收入，至少得給當徒弟的三千吧？”陶悟遠原以為風無影會狠狠地敲詐他一筆錢，沒想到他的胃口并不大，一時間竟有些感動，說：“人生在世，有各種各樣的緣，你我這樣走到一起，也算是一種緣吧?？丛谀阋豢谝宦晭煾档姆稚?，我再加你五百塊，一個月三千五！咱們就這么說定了，誰后悔誰不得好死?！?/p>

從此風無影在陶悟遠這里就有了固定的月收入。本市的生活水平并不高，每月三千五百元基本上就可以享受生活了，風無影也就犯不上再去干那些偷雞摸狗、溜門撬鎖的勾當了，有幾次碰到原來道上的熟人，還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勸他們早點收手，做一個自食其力的正派人，把那些人說得慚愧無已。時間不知不覺過了半年，這天風無影又來到了陶悟遠家取自己的“工資”，卻趕上陶悟遠不在，左右無事，他就跟收發(fā)室的老頭拉起了家常，誰料不拉不知道，一拉嚇一跳，敢情陶悟遠現(xiàn)在每月的稿費早就有一萬五千多塊了，風無影眼都直了。

晚上，風無影又來找陶悟遠，陶悟遠一開門，風無影就罵他不誠實，隱瞞截留了他應得的收入，說當初他提出每月拿三千，是按他一月一萬元的收入基數(shù)算的，“現(xiàn)在你一萬五一月了，按比例你每月至少得給我四千五！”陶悟遠說：“我的好徒弟，你怎么又訛起師傅來了？你當時說得清清楚楚，每月只要三千，可沒說是按比例提成??！我看你這人不貪，還加了你五百，不想你一下子變得這么壞，真叫師傅我寒心啊。”風無影硬說是陶悟遠記錯了，兩人一時爭持不下。

陶悟遠沒辦法了，只好去書房取了個東西出來，風無影不知他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陶悟遠在那東西上按了一下，有聲音傳了出來：“……師傅每月有上萬塊的收入，至少得給當徒弟的三千吧……一個月三千五！咱們就這么說定了，誰后悔誰不得好死。”原來是一部微型錄音機，播放的正是那天兩個人的對話。風無影想不到陶悟遠居然還有這么一手，只好自認倒霉，雙手抱拳道：“師傅畢竟是師傅，徒弟服了。”

風無影畢竟只是口服，心才不會服呢，回到家里他想人家是人自己也是人，怎么就這么窩囊！想到半夜，他終于有了一個不窩囊的辦法，那就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行動起來了，先是去書店買了一大堆外國作家的文集，看到好的就作上記號，然后復印出來，將外國地名人名改成中國的，情節(jié)略作調(diào)整，再拿出去打印，一篇東西就成了。當天他就寄了十幾篇文章出去。還不到一個月，他就開始收到稿費的匯款單了，第一次只收到了一張，第二次收到了三張，第三次一下收到了十張，這三次的稿費加起來就有好幾千元，樂得他嘴都合不攏了。

當天晚上，他到城里最豪華的一家酒店胡吃海塞了一通回來，在家門口遇見了陶悟遠，陶悟遠低聲下氣地說給他送錢來了，今后按每月五千給他，風無影踮起腳尖俯視著他說：“陶大作家，你記住從今以后我不是你徒弟了，所以我講話也就不客氣了。你送這五千塊錢來，不會向我提什么要求吧？”陶悟遠滿臉堆笑，說：“您一開始就不是我的徒弟，是我?guī)煾?！只是師傅比過去更厲害了，我沒別的要求，就是求師傅不要把我逼到絕路上，給徒弟我留一條路走吧。”風無影皺著眉問：“你這話我不明白啊，我怎么不給你路走了？”陶悟遠眼淚都出來了，他把一沓報紙雜志從懷里掏了出來，遞給了風無影，說：“師傅，你就不要揣著明白裝糊涂了，可憐可憐我吧，不要再用我的名字發(fā)表作品了！”

風無影這時才笑了出來，笑得直噴唾沫星子，敢情這些日子他抄襲的外國文學作品，全都是署上陶悟遠的名字寄出去的。他這可真是想絕了，自己只管坐收稿費，文賊的黑鍋就讓陰險小氣的陶悟遠背去吧，誰叫他陶悟遠竟敢算到咱頭上來！見陶悟遠那副熊樣，風無影拍著他的肩膀安慰他，說他不過是跟他開個玩笑，讓他今后對他客氣點，也就既往不咎了，陶悟遠這才垂著頭回去了。

可是已經(jīng)晚了，不久各大報刊就都收到了讀者檢舉揭發(fā)陶悟遠抄襲的信件、熱線電話、傳真和電子郵件，原來當時陶悟遠抄襲的文章都是經(jīng)過一番精挑細選的，文字功夫又遠比風無影高，所以不容易給人發(fā)現(xiàn)，而風無影一心只想快掙多掙，蘿卜快了不洗泥，很快就露了餡。各報刊查實后宣布永久徹底無條件封殺陶悟遠這個“文賊”，陶悟遠身敗名裂，連家也不敢回了。他恨透了風無影，天天尋思著去找他拼命，半個月后的一個深夜，他終于把風無影堵了個正著，他揪住風無影的衣領(lǐng)吼道：“我一介書生，打不過你，想要你的命要不了，但我沒有活路了，有種的你就要了我的命吧！”風無影手中正提著贓物，怕別人看見，忙好言相勸，說自己不是故意的，只是圖一時之快，誰會想到是這么個結(jié)局呢，弄得兩人都斷了生路，他不得已又重操舊業(yè)干起了入室盜竊的勾當。

陶悟遠想想也是，就松了手，蹲下去把頭埋在膝間抽泣起來：“我手無縛雞之力，今后怎么活??？”風無影動了惻隱之心，扶起他來，說：“我老是單干也不行，要不你就給我當幫手吧，別的你干不了，可你心細，望風總可以吧？放心，有我一口飯吃，就餓不死你?！碧瘴蜻h點頭答應了。有了陶悟遠的幫助，風無影干起“活”來順手多了，很快他就做成了幾票大案子。

這天是個雨天，風無影想正好可以休息一下，就在家里睡懶覺。他正在做夢的時候，敲門聲響起來了，開門一看竟是兩個警察，請他去派出所一趟，風無影說他是個好人，憑什么傳他去派出所，警察說，既然是好人，就不必害怕去派出所呀。風無影無言以對，只好跟他們?nèi)チ伺沙鏊Ｋ麆傋拢炀瓦f給了他一沓照片，他拿過來一看，拍的都是自己“干活”時的情景，他恍然大悟，自己被陶悟遠賣了！風無影破口大罵陶悟遠心黑手狠，揚言將來出去后定要找他算賬！

他正罵著，陶悟遠竟然來了。陶悟遠看著他說：“風無影，我希望你能平靜點兒面對現(xiàn)實。我得告訴你，只要是干壞事，遲早就都會受到懲罰的。我這個文賊以前是曾經(jīng)風光過，可是我不踏實呀，有時候睡著覺都會嚇醒，就怕被人發(fā)現(xiàn)我抄襲?？涩F(xiàn)在呢？在受到懲罰之后，我反倒踏實了。我相信你這個小偷在接受了法律制裁后，良心上也會感到寬慰的。”陶悟遠說完就轉(zhuǎn)身走了。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風無影淚眼蒙眬地目送他遠去，然后老老實實伸出雙手，讓警察將自己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