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夜里等待彼岸的電話

周海亮

男人出國留學，女人是有些反對的。新婚燕爾，女人不希望她的愛人離她太遠。男人和女人都知道，說是留學，其實就是邊打工邊讀書。男人不是出去享受的，而是出去辛苦的。女人舍不得孱弱的男人辛苦。

可是男人還是去了，美利堅合眾國。他抵擋不住留學的魅力。同預料中的一樣，男人邊打工邊讀書。非常辛苦。

每天男人需要上兩節課，是下午兩三點鐘，男人對這個時間很是滿意。課一上完，來不及歇口氣，就急匆匆地跑到中國餐館刷盤子。這一刷便刷到凌晨四五點鐘，然后吃點兒早飯，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住處。住處是和國內一位同鄉合租的公寓。回來后的男人倒頭便睡，直到下午時分才醒來。醒來，匆匆吃一口飯，就又該去上課了。男人像旋轉的陀螺，有一段時間，他幾乎認為自己就要堅持不住了。

出國前，男人和女人有過約定，每一天，回到公寓以后，都要給女人撥一個電話。以報平安。電話撥過去，女人不接，響三聲，他這邊掛斷，表示“一切都好，不要掛念”。女人再把電話撥過來，也是響三聲再掛斷，同樣表示“家里一切都好，你安心讀書”。聽起來很浪漫，卻是無奈之舉。昂貴的國際長途，不是他們這樣的人能夠消受得了的。

一開始，每一天回來，男人都會按時給女人撥一個電話，響三聲，掛斷，然后待女人的電話也撥過來，男人才洗漱睡覺。可是后來男人太累了。就不再天天給女人撥電話，而是隔三差五撥一次。終于那一天，女人撥來電話，三聲過后仍然不掛，男人就知道，她有話對自己說。接起來，女人劈頭蓋臉地問：“這幾天怎么不給我撥電話呢?”男人想了想。說：“我忘了。”他不敢告訴女人他像頭驢子一樣地工作。他怕女人為他傷心，為他擔憂。

“以后可不要忘了，”女人說：“怕你出什么事呢!”

“不敢再忘了。”男人說：“夫人的話怎敢不聽!”

可是那段時間，男人更忙了。餐館生意出奇地好，男人往往需要忙到清晨才能夠下班，給女人的電話往往要等到早晨六七點鐘，才能迷迷瞪瞪地撥出去。并且，往往等不到女人的回撥電話，他已經歪在床上睡著了。后來他請他的同鄉室友幫忙，說：“你能不能在醒來以后，幫我撥一個只響三聲的電話?”

室友的起床時間多在上午11點或者12點。他不需要去中國餐館打工，可是他每天都在熬夜讀書。

“可以啊!”室友同意了他的請求。

于是，每一天，他的室友都幫他為遠在國內的女人撥一個電話。電話響三聲，掛斷。然后這邊的電話就會響起，同樣是響三聲，掛斷。女人在國內等這樣的電話，雖然機械、單調，卻感到甜蜜。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將近兩年，然后，男人學業有成，凱旋回國了，小兩口終于團聚在一起。

一陣時間以后，男人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每當睡到深夜，他的妻子就會迷迷糊糊地爬起來，去沙發上靜靜地坐一會兒，然后回來繼續睡覺。

那天，男人納悶地問她：“睡不著嗎?”

女人說：“不，習慣了。”

“習慣了?”

“是啊。”女人說：“以前總在這個時候接到你的電話，又總在這個時候回撥一個電話給你，時間一長，就習慣了。現在，即使你就在我的身邊，到了這個時候，我也會突然醒來呢。知道嗎?你出國的那段時間，我一直在夜里等著你，等著你的電話!”

男人知道美國與中國有著13個小時的時差，可是男人并沒有想得太多。他認為他的妻子那時候并沒有入睡，甚至，在他讓室友替自己打電話給妻子的時候，他也根本沒有多從時差上面想一想。他只知道他非常疲憊，不想動，不想說話。可是如今他才知道，他忽略了妻子那份對親情的期盼。

現在他想，他怎么可以讓室友替自己給妻子撥打將近兩年的電話呢?讓他的妻子在深夜里焦急地等待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的電話，那幾乎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那天，男人沒有將自己的小伎倆告訴他的女人，他怕她傷心。他攬緊了女人的肩膀，紅著眼圈，深情地望著她。女人笑著說：“干什么呢?你要抒情嗎?”

男人認真地點點頭。

男人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