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蓄寫作的沖動

肖　川

寫作是一種生命狀態，它是投入生活后的省察生活，是對無常人生的求索，是求索后的自得，是繁華落盡后的返樸尋“真”。這里的真，是真理之真。它墊高著我們遙望的視野，提升著人生的境界。

寫作的沖動，就是有萬千話語在心頭奔涌，不得不說而又意味雋永，在不盡的言說中體味著表達的快慰，正如奶娘那腫脹的雙乳渴盼嬰兒的用力吮吸。

積蓄寫作的沖動，需要盡可能多地去生活，并用心體悟生活，去體悟紛繁的世事，領悟到萬宗歸一的“一”，月映萬川的“月”。這首先就需要你見識過“萬宗”，領略過“萬川”。

常言道，吃進去的是草，擠出來的才是奶。倘若吃進去的草，沒有經過消化、吸收，擠出來的仍舊是草，就無法滋養讀者的心靈。唯有思緒靈動的表達才是為文之人的樂趣與意義，如元代范梈的詩句：“天遙一鶴上，山合百蟲鳴”， 字里行間彌漫著疏淡的清香。“兩句三年得”，就是在積蓄寫作的沖動，正因為這樣才有了“一吟雙淚流”的效果。

只有從想說的十句意思相同的話里擇取一句，才有可能做到表達的精當，才會有那種言有盡而意無窮的雋永與意蘊，正所謂“紙上只言片語，胸中風起云涌”。只有積蓄寫作的沖動，才會有爛熟于心后的一揮而就。

寫作技法中有“蓄勢”一說。只有經橫橋鎖溪，才會有一瀉千里的壯觀與酣暢。十月懷胎，方可一朝分娩。倘若有一點想法，一點主張，而無充分的積累——學識的積累和生活的積累，就倉促成文，要么為文造情、牽強附會，要么意多文亂、橫生枝蔓，要么使得文章單薄和蒼白。

我有一位朋友，幾乎每天都能揮就一文。可由于缺乏錘煉，一些閃光的思想湮沒在蕪蔓、瑣屑的言說之中。盡管我覺得他很有思想，但對他的文章卻缺乏閱讀興趣。我曾經多次建議他像袁枚那樣“愛好由來落筆難，一詩千改始心安。阿婆還是初笄女，頭未梳成不許看”（《遣興》二十四首其五）。慢慢的，他接受了我的建議，后來幾乎做到了惜墨如金，文章很有水準。還是古人說得好：“涵詠功夫興味長”。熱愛寫作的朋友不妨蓄一泓清水在心中，每天去映照自我，并洗濯靈府，文思就不會枯竭。倘若心浮氣躁，急功近利，欲壑難填，就可能江郎才盡。

有旺盛的寫作沖動的人是幸福的，而一個公民享有充分的言論自由的社會，才會有更多的這樣幸福的人。因此，民主是一件關涉個人幸福的事情。所謂“國家不幸詩家幸”，就是一種病態社會中被扭曲了的情緒宣泄。我更欣賞那種恬然心態下的溫情表達，而不是激憤之中的檄文。

假如一個人一生中有一兩篇文章能夠成為傳世之作，如范文正公的《岳陽樓記》，如迅翁的《我之節烈觀》，就足以使他名垂青史，在精神的天空里光耀千古。

正如家中有積蓄，我們可以從容地生活，胸中有積蓄，我們可以從容寫作——娓娓道來，如數家珍，順手拈來，皆成妙諦。那是修煉的結果，那是情感孕育的瓜熟蒂落，那是積蓄寫作沖動后的水到渠成。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