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軻瑜
這天晚上。朋友邀我到“大草原”羊肉館吃涮羊肉。“大草原”緊挨火車站,我開車穿過人流如潮的車站廣場來到“大草原”門口。剛下車就被一個頭腦上掛滿汗珠的中年漢子擋住去路。他臉上堆滿媚笑,邊抹汗邊對我點頭哈腰地說:“真對不起,我有件事想請您小哥幫忙!”我問他什么事,他說他就是這個城里的人,他有個比他大3歲的哥哥腿有殘疾,但特別愛做好事,每天晚上都要到火車站為外地旅客義務指路,今晚感冒發燒39攝氏度還硬撐著來了,他不放心就悄悄跟過來。剛才他哥在給一個外地人指路后,發現自己把路指錯了,就撒腿追過去,想向人家道歉,把人家領上正路,這會已經迫出好遠了。他哥認死理,認準的事一定要做完,火車頭也拉不回,他要替他追都不讓,說錯誤是他犯的。必須當面向人家道歉。他擔心他哥病殘之身太累了會出意外,正急得六神無主,見剛下車的我跟那個問路的外地人有點像。就想請我跟他一起追過去,如果他哥還沒追上那個外地人,就請我假充一下,讓他哥就此止步。聽了他的話,我馬上答應跟他去,因為我覺得他哥帶著病殘之身做好事,又如此認真負責,這是在給我們這座城市塑造形象,太值得尊敬了,我們不能讓這樣的好人遇到不幸。
我讓這個漢子坐進我的車,朝著他指的方向開去。
開出大約1500米,我們發現人行道上和我們同向行走著一個一瘸一拐的胸前掛著“義務指路”紅字紙牌子的中年男人,樣子十分疲憊。漢子告訴我,這人就是他哥。
根據他的要求,我把車往前開了100多米才停下。
下車后,我按照他教的,只身迎著他哥往回走,他遠遠跟在我的后面。
與他哥相遇時,我假裝不期而遇。攔住他質問道:“你這人怎么回事?給我指的路怎么越走越沒頭。耍我們外地人是不?”這也是那個漢子教的。
他哥一愣。打量我一眼,連忙賠著笑臉說:“哎呀,真對不起,剛才是我一時頭暈,給你指錯了,讓你走冤枉路了,真該死!真該死!我這就是追你來的,我要把你送到你要去的地方。將功贖罪!”說完就拽著我往回走。可是還未開步,就一個踉蹌,撲倒在地。我一時慌了手腳。正不知所措,那個漢子奔了過來,彎下腰摸摸他哥的頭,忽然驚呼:“不好,我哥燒昏過去了,危險,得趕快送醫院!”我要去把車開過來送他哥,他卻攔住我,說已經耽誤我不少時間了。不好意思再耽誤了。說完就招來一輛出租車。
我幫他把他哥抬上車,車正要開,他摸摸口袋,又摸摸他哥口袋,著急地對我說:“哎呀兄弟,我滿心不想再求人但還得求人,你看我們哥倆一分錢沒帶怎么上醫院?你要能借給我一些錢,以后一定還你!”
面對他充滿期盼的眼睛,我幾乎未作考慮,掏出皮夾,抽出兩張百元現鈔遞給他。他問我姓名和住址,日后好還錢,我沒告訴他,因為我不想讓他還,我覺得幫助這樣的好人是理所當然的。
轉眼這事已過去一個星期,但這對哥倆的形象深深印在我的腦海里。
這天下午,我有事經過長途汽車站。遠遠望見前面有輛紅色奔馳轎車靠邊停下后下來一位穿紫風衣的年輕女孩,女孩一下車就被一個中年男人擋住去路。中年男人點頭哈腰的樣子讓我想起前不久在“大草原”羊肉館門前遇到的那個中年漢子,我覺得他倆像是一個人。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把車開到他跟前停下。我馬上認出他就是上次遇到的那個讓我幫他追他哥的中年漢子。搖下半截窗玻璃聽他說什么。只聽他告訴那個女孩,他就是這個城里的人,他有個比他大3歲的哥哥腿有殘疾,但特別愛做好事,每天下午都要到汽車站為外地旅客義務指路,今天他哥感冒發燒39攝氏度還硬撐著來了,他不放心就悄悄跟過來。剛才他哥在給一個外地姑娘指路后,發現自己把路指錯了,就撒腿追過去,想向人家道歉,把人家領上正路……接下來就說這個女孩跟那個問路的外地姑娘有點像,想請她跟他一起追過去……我馬上想起他這些話跟上次說給我的大體相同,只有三處改動:一是把他哥為外地旅客義務指路的時間由上次的每天晚上改為每天下午:二是把他哥義務指路的地點由上次的火車站改成汽車站:三是把上次為一個外地男人指錯路改成為一個外地姑娘指錯路。
“他哥怎么回事呢?怎么老感冒發燒39攝氏度?怎么老指錯路?”我陡生狐疑,決定把這幕戲看到底。當漢子說完話,女孩讓他坐進車后把車往前開時,我跟了上去。
不一會兒,我看見了漢子他哥,他胸前依然掛著寫有“義務指路”紙牌子,在人行道上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樣子十分疲憊。
接下來我看到這個女孩扮演了我上次扮演的角色:把車往前開、下車迎著漢子他哥往回走、和他哥不期而遇、他哥打個踉蹌撲倒在地后幫漢子將他哥抬上出租車、掏錢包拿錢給漢子……
“怎么也在這時暈倒?怎么身上也沒帶錢?”我不相信這是偶然的巧合,覺得其中有某種聯系。這時,我想起新聞媒體披露過的兩個騙子演雙簧糊弄人騙錢的伎倆,隱隱感到這個女孩現在面對的和我曾經遭遇的是同一個騙局。然而,我不愿相信這是真的。當出租車啟動時,我也開車跟了過去。
出租車在急救中心門口停下,那個漢子把他哥扶下車。出租車一開走,他哥百病消除,腿也不瘸了。我驚訝不已。見他倆掉過頭,走向離這兒100多米的“金湖灣”星級賓館,我也跟了去。
哥倆來到“金湖灣”門口,徑直往里走,保安不僅不詢問,還朝他倆點頭致意。顯然,他倆是賓館的住客。這時,我已確信他倆是騙子,是通過假充殘疾人義務助人做好事遭遇不幸騙取他人敬慕、同情之心,然后伸手索錢,讓人心甘情愿掏腰包,給他倆坐汽車、住賓館買單的高級騙子。我的心里充滿被愚弄的屈辱和憤懣。趁他倆回頭朝門口張望的機會,我用手機攝下了他倆的尊容。
喜歡業余寫點小文章的我第二天就將這段遭遇和見聞寫成稿件《神秘的指路人》,連同手機攝下的這張照片一起送給本市一家晚報,告誡善良的人們不要再上當。
晚報很快將稿件和照片刊登出來。我想,這兩個騙子的生財之道被我堵死了,心里甚是痛快。
幾天后的一個早晨,我因著涼腹痛去市人民醫院診治,回來時經過血站門口,見里面走出兩個似曾相識的漢子,停車細看,原來是那對騙子兄弟。“他倆到這兒干什么呢?他倆的騙術不會升級換代吧?”因急著上班。我帶著疑問開車離去。
大約又過了十多天,我忽然接到市交警隊的電話,說我曾經借給人家200元錢,現在人家把錢還到了交警隊,讓他們轉還給我,要我去取。我想不起來曾經借給誰200元錢,滿懷狐疑趕到交警隊。他們告訴我,借錢人不知道我的姓名,只知道我的汽車牌號,并說借錢人要他們代還的共有20多筆,多為100元、200元、最多的300元,都沒有被借人姓名,只有他們的汽車牌號。他們還告訴我,來還錢的是兩個中年男人,一個叫潘東海,一個叫趙長洲。這是兩個完全陌生的名字。我如人五里霧中。
這事過后第三天中午正要下班,晚報忽然來電話,說有一個名叫周強的讀者在報社等著見我,要我立即過去。
周強是個瘦弱的中年男子,一見到我就淚如泉涌,泣不成聲。我一頭霧水。等了好久,他才停住流淚,說我上次的稿件《神秘的指路人》冤枉了他的兩個恩人:潘東海和趙長洲。接著說了事情原委。原來,他們三人下崗前同在一個廠當工人。工廠破產下崗后,潘東海和趙長洲到“金湖灣”賓館當保安,他到一家民營小企業上班。兩個多月前他因頭痛而查出腦袋里長了個瘤,必須住院做手術,孤兒出身、至今仍孑然一身、又多病纏身的他怎么也拿不出兩萬多元手術費。潘東海和趙長洲知道后傾其所有,又求遍親朋好友才幫他湊了12000元。為了幫他湊足救命錢,萬般無奈的他倆想出了下班后假裝病殘之人上街為外地人義務指路遭遇不幸,博取人們的敬慕、同情之心,然后向人借錢的辦法。為了能多借些錢,日后又好還錢,他們把目標定在有私家車的富裕人群,這些人出手大方,又有車牌號碼好記。這一招很奏效,10多天就湊足了錢,讓他及時入院做了手術。不料他倆的秘密被我發現寫稿曝光,報紙又刊登了他倆的照片,賓館馬上以給單位丟臉為由開除了他倆。他倆知道事情搞砸了,就到血站賣血籌錢還給那些被借錢的人,為自己洗雪。現在周強出院了,他倆卻失業了,名聲也壞了,身體也差了。說到這里,周強又哭了,說是他連累了潘東海和趙長洲。央求我再寫篇稿件,說明真實情況,證明他倆不是真正的騙子。我問他是怎么知道這些的,他說他原本也蒙在鼓里,以為他倆的錢都是走正道借的。報紙曝光時他已住進醫院。今天早晨出院后他去“金湖灣”賓館向二人表達謝意,賓館說他倆已被開除了,他大吃一驚。趕到二人家里,在他再三逼問下,二人才說出事情全過程。
我的心被深深震撼了。如果周強說的情況屬實,潘東海和趙長洲的行為無疑是忘我助人的高尚之舉,盡管某些做法有些失當。但實屬無奈之舉,瑕不掩瑜。而我不做深入調查,僅憑粗略之見就枉斷他倆是騙子,不是黑白顛倒嘛!
為了避免再犯錯誤,我立即走訪潘東海和趙長洲,又去了醫院、血站、交警隊和“金湖灣”賓館,周強所說的一切真實無誤。
我立即寫了篇《“神秘的指路人”有顆金子般的心》的文章,詳細講述了潘東海和趙長洲無私救助周強的全過程,深深表達了我對他倆的歉疚。
文章在晚報刊發后,引起強烈反響。許多讀者打電話給報社贊揚他倆品德高尚,表示愿意資助他倆。還有不少公司老板表示愿意招聘他倆去工作。
這天下午,我有事經過火車站廣場,遠遠望見有兩個胸前掛著紅牌子的男人在給人指路。靠近一看,原來是潘東海和趙長洲,他倆胸前的紅塑料牌上用白字醒目地寫著“金湖灣賓館為你義務指路”。見我不解。他倆告訴我,最近有好多公司要招聘他倆,“金湖灣”賓館也向他倆表示歉意。要他倆回頭。安排他倆掛賓館的牌子上街義務指路做好事,發揮他倆老居民的優勢,工資增一倍。他倆從來就喜歡為人指路,又想在哪兒觸礁就在哪兒揚帆,就接受了這份工作。
他倆跟我說完這些就又忙著為人指路了,我發現有不少人向他倆打聽去“金湖灣”賓館的路線。
我十分佩服“金湖灣”賓館老板的精明!
責任編輯張曦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