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春杏

趙明宇

春杏丈夫在小煤時窯挖煤出了事故，命是保住了，可是丟了一條腿，再也不能去挖煤了。倒霉的是礦長逃跑了，沒有討回一分錢。春杏傷心得抹眼擦淚，丈夫勸她說，哭啥?跟死去的那些弟兄們相比，咱還算是幸運的呢。

春杏想想丈夫說的在理，就不哭了，撩起衣襟給娃子喂奶。

丈夫不能掙錢了，可是日子還得過啊，買鹽、打油、買菜，繳水費、電費，全憑著兩畝責任田哪里能行?春杏半夜里就睡不著了，推了推丈夫說，你在家里守著孩子，我出去打工吧。

丈夫咳嗽著說，你?你出去能干啥?

春杏說，俺表妹秀花不是在城里給人家做保姆嗎?幫人家洗洗刷刷，做做飯，人家管吃管住，一個月還給1000元的工錢。

丈夫嘆口氣說，人家秀花是閨女家，無牽無掛的，咱還有吃奶的娃子啊。

春杏說，咱娃子也不小了，會吃會喝，你照看著還不行?

丈夫不說話，春杏就摟緊了丈夫，咬著耳朵說，咋?你還怕我跟人家跑了?

春杏到村頭丁老歪小賣部跟表妹秀花打了一個電話，秀花說你趕快來吧姐，正好有一戶人家找保姆，就是看孩子。春杏想，看孩子好啊，自己在家不也是天天看孩子嗎?替別人看孩子還管吃管住給工錢，美到天上去了。

走的那一天，春杏天不亮就起來了。娃子還是一個吃奶的娃子，離不開娘，春杏要悄悄地走。她看著睡得正香的娃子，眼睛一酸，忍不住在娃子紅撲撲的小臉上叭叭親了幾下。

等娃子醒來見不到她，要哭要鬧，她就已經坐在汽車上了。

在城里，女主人穿著睡衣，倦怠的眼神在春杏身上瞟了幾下說，年齡再小一點就好了，讓我再考慮考慮。

考慮考慮就是沒有戲了，春杏看著女人那一副傲慢的樣子，真的想跺腳走人。可是又一想，哪里有咱耍的脾氣?又不是在自己家里。春杏靈機—動說，俺懷里有奶水，省得你們家買奶粉了。

春杏說著拍拍自己脹脹的乳房，好像說不相信就讓你們看看。

女人聽了眼睛一亮，又把春杏看了一下，笑了。

女人家的孩子才一歲多，剛剛會走路，說話還不太清晰。城里的孩子保養得好，小胳膊小腿小臉蛋肥嘟嘟的，白皙又細膩，就像剝了殼的雞蛋。孩子叫洋洋，開始還認生，不一會兒就混熟了，晚上鉆進春杏被窩里拱奶吃，小嘴巴吱吱響。

吃飯的時候，女人說你喊我的名字吧，我叫夢蓮。對了，還有，你以后每天洗洗澡，怎么做飯、怎么使用微波爐，我一點點教給你。

沒過幾天，春杏就熟悉了這里的生活。夢蓮對她也很好，很快就像親姐妹一樣了。晚上洋洋睡了，兩個女人就聊天。春杏就想問洋洋他爸爸去哪里了，話到嘴邊又咽下了，她想夢蓮不告訴她的，她就不該多問。

有一次半夜里，洋洋發高燒，春杏去敲夢蓮的門。門開了，卻見夢蓮正在打電話，眼睛哭得像爛桃一樣，還掛著淚珠子。春杏沒有多問，抱著洋洋深一腳、淺一腳的下了樓，和夢蓮打的去了市醫院。洋洋住了兩天醫院，春杏守了兩天沒有合眼。夢蓮說你休息一會兒吧。春杏說，我行，頂得住。

看著液體一滴滴流進洋洋的血管里，春杏就想起自己的娃子大壯。洋洋出了院，她就把電話打給村里的丁老歪，讓丁老歪再通知丈夫和娃子接電話。

電話那一頭，奶聲奶氣的一聲娘，春杏的淚水就下來了。春杏不想讓夢蓮看到自己這副樣子，就抑制著自己的眼淚說，大壯，好孩子，聽爹的話。大壯說，我想媽媽，我就是要媽媽。春杏大聲說，大壯聽話。大壯說，我就是要媽媽。說著哭起來了。春杏說你這孩子，就傷心地掛了電話。

夢蓮掏出一沓子錢說，明天你回家里看看吧，過幾天再回來。

春杏笑笑，把錢又推過去說，還不到一個月呢，俺咋能要你的錢。

夢蓮說，這不是給你的工錢，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回去給孩子買一點吃的東西。洋洋抓著春杏的衣襟哭鬧著說，不讓阿姨走，不讓阿姨走。夢蓮無奈，抱著洋洋說，洋洋聽話，阿姨回家看看小哥哥就回來。洋洋才不管這一套呢，小手抓得更緊了。

春杏尷尬地看看夢蓮說，這樣吧，如果你放心，我帶上洋洋一起回家。

夢蓮說，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陪你們一起去吧，順便到你家看看。春杏—聽，好啊，高興得要跳起來。

第二天，夢蓮去了一趟超市，買了火腿、鮮奶、雪餅，滿滿的一大兜子。她們租了一輛車，汽笛聲聲，徑直到鄉下春杏家來了。

踏進家門，雞在喔喔叫，豬在圈里哼哼。大壯咯咯笑著，一頭撲到娘的懷里要奶吃。

洋洋跑過來，一邊推大壯，一邊大聲哭著說，這是洋洋的阿姨，不許你過來。

大壯小嘴一噘說，這是俺娘。洋洋霸道地說，什么你娘，這是洋洋的阿姨。兩個孩子爭搶起來。

春杏輕輕地在大壯屁股上拍了一下說，大壯還是小哥哥呢，不許跟小弟弟爭奶吃。

大壯委屈得哭了起來。夢蓮看得眼睛酸酸的，拿出鮮奶給大壯，大壯看都不看一眼就把鮮奶扔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