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隨民族訪問團出征的日子

彭清一是我國著名的民族舞蹈家、演講家，先后受到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江澤民、李鵬等國家領導人的接見。彭清一現任中國演講家協會副理事長，中華教育藝術研究會副理事長，全國183所大學特聘教授等社會職務。

新中國成立之初，他曾參加中央民族訪問團，赴西南少數民族地區開展工作。歲月悠悠，如今58年過去了，昔日的年輕小伙，已成為年近八旬的老者，但當年發生的故事依然清晰地的留在他的記憶里……

親耳聆聽小平同志談民族工作

1950年6月的一天，我從華北太學(人民大學的前身)剛畢業，正等待組織分配時，突然被校長吳玉章、教務主任張光遠找去談話，他們說，新中國成立了，黨中央、毛主席考慮到西南少數民族地區剛剛解放，為了消除國民黨反動派民族歧視的影響，團結少數民族人民群眾共同進行社會主義建設，中央決定組成一個民族訪問團，奔赴少數民族較集中的云、貴、川地區開展工作。訪問團團長由中央民族事務委員會副主任劉格平同志擔任，副團長由費孝通等擔任。考慮到訪問團中年輕人較多，準備成立一個臨時團委，經過組織慎重研究，決定團委書記由你擔任。我一聽非常激動，當即向二位校領導表示：“一定不辜負組織的信任，堅決完成任務!”那時我正年輕，還不到20歲。

幾天后訪問團就組建完畢，劉格平團長向全體成員傳達了黨中央、毛主席對訪問團的厚望，并展示了毛主席的最新題詞——“中華人民共和國各民族團結起來”，看著毛主席這蒼勁有力的14個大字，大家都感到了黨中央對民族工作的重視，感到了肩負責任的重大。7月2日，訪同團一行百余人，浩浩蕩蕩由北京出發，直奔西南軍政委員會所在地重慶。

訪問團到這重慶時，時任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書記、西南軍政委員會副主席的鄧小平同志立即趕到訪問團駐地——重慶上清寺中學看望大家。大家一見小平同志來了，都興奮地圍過來鼓掌歡迎，小平同志則微笑著揮舞雙手，一邊示意大家坐下，一邊用濃重四川口音對大家說：“同志們辛苦了，快請坐、請坐。”大家坐下后，小平同志又噓寒問暖，仔細向劉格平同志詢問了訪問團一路的情況，當得到滿意的答復后，欣慰地點了點頭，然后語重心長地對大家說：“你們是黨中央、毛主席派來慰問少數民族人民群眾的，是根據中央的安排，以一種特殊的方式來做少數民族人民群眾工作的，你們是新中國成立后我們黨派出的第一支由百余人組成的民族工作使團，從規模上就足以證明黨中央、毛主席對少數民族工作的重視，你們身上的擔子不輕呀!”劉格平同志聲音響亮的代表大家說：“請小平同志放心，我們一定不辜負黨中央、毛主席的希望，堅決完成任務!”“好!好!”小平同志聽后滿意地連聲作答，喝了一口水后接著說：“同志們，由于歷史的原因，我們的少數民族同胞大都生活在偏遠地區，生活條件異常艱苦，在國民黨反動派統治的幾十年里，他們不僅生活上受壓迫，精神上還要受歧視，飽嘗了許多常人難以想象的苦難。如今新中國成立了，我們共產黨就是要把他們從苦難中徹底解放出來，組成團結的民族大家庭，共建美好家園。今天你們是代表黨中央、毛主席來開展工作的，因此我希望你們對少數民族同胞一定要以心換心，將他們當成自己的親人、朋友，徹底把心交給他們，把黨中央、毛主席的關懷送到他們心坎上，只有這樣，才能深入到他們之中去，才能做好工作。”最后小平同志鄭重的對大家說：“同志們，你們馬上就要投入工作了，我希望你們記住，新中國是一個民族眾多的大國，民族工作決無小事!”

小平同志和藹的笑容、干練的作風、深刻的話語，深深地印在了訪問團每一個人的心里。晚上費孝通副團長講的一件事，則使大家對小平同志有了更加深刻的印象。費孝通先生告訴大家：“下午小平同志約見我，與我討論民族工作中應該主要抓住些什么的問題。一見面小平同志就謙虛地對我說，他在少數民族問題上還是個‘小學生’，需要向做過民族工作的同志學習。要我給他‘多參謀參謀’。在小平同志誠懇態度的鼓舞下，我毫無保留地講了自己對少數民族工作的一些看法和建議。小平同志聽得很仔細，不時還做著記錄。我真沒想到，這位叱咤風云的劉鄧大軍的統帥。竟如此坦誠、務實。”聽了費孝通同志的講述。大家無不敬佩小平同志虛懷若谷的精神，無不贊嘆他的人格魅力!

老一輩革命家之間的戰友情

為了激勵訪問團全體成員滿腔熱情地投入工作，第二天小平同志又和劉伯承、賀龍同志一起設宴款待大家。

酒宴在一片歡聲笑語中開始，大家舉杯敘談，開懷暢飲，宴會氣氛相當熱烈。酒過三巡，劉格平、費孝通分別起身，代且大家向三位酋長敬了酒，當年年輕氣盛的我一看也不甘示弱，等他們敬完酒后也端著酒杯站了越來。我首先走到劉伯承同志身邊，雙腳一并，給劉伯同志承敬了個禮，然后說：“我代表北京來的所有青年同志向酋長敬酒!”說完自己先干為敬。劉伯承同志見狀高興的朗聲笑起來，那笑聲如洪鐘一般。劉伯承同志端著酒杯站起來，先對我舉杯示意了一下，然后對大家說：“青年人敬我的酒我是一定要喝的。”說完一仰脖干了杯中的酒，然后橫著空酒杯笑呵呵的說：“你們看，我干了啊!”接著我敬鄧小平，小平同志也痛快的一飲而盡。最后我斟滿酒來到賀龍同志身邊，誰知賀龍同志笑呵呵端著酒杯剛要站起來。小平同志立即伸出手壓著他的肩膀，把他按了回去，賀龍同志瞇縫著笑眼一落座，小平同志就麻利的拿過了他手中的酒杯，隨后端著酒杯站起身，笑著對大家說：“同志們，賀龍同志血壓高，不能多喝酒，但是你們年輕人敬的酒他又確實應該喝，這樣，我替他干了這杯酒，大家不會有意見吧!”說完小平同志干了杯中酒，舉止言談間流露著老一輩革命家戰友間的誠摯的關愛之情。小平同志的舉動贏得了大家一陣熱烈的掌聲，整個酒宴更加輕松歡樂。或許是酒的作用，席間鄧小平、劉伯承非常高興，幽默的話語也多了起來，當談到如何做少數民族群眾工作時，小平同志風趣的對大家說：“要說做少數民族人民群眾的工作。伯承同志可是有歷史經驗的呦，彝海結盟的故事大家一定都知道，所以你們有什么事情盡管向他請教，伯承同志一定會幫助大家的!”說完小平同志轉頭用純正的四川話問劉伯承同志：“伯承同志，沒的問題吧?”劉伯承同志也帶著濃重的川音爽快的答到：“沒的問題!沒的問題!”而后和藹的對大家說：“以我之見，只要真正的以心換心，以誠相待。少數民族同胞是最好交朋友的。”聽了劉伯承發自肺腑的話，大家紛紛點頭稱是。宴會的最后，小平同志起身舉起酒杯，朗聲說道：“我提議，大家舉杯，為圓滿完成黨中央、毛主席交給你們的光榮任務干杯!為民族大團結干杯!”訪問團的同志一起起身舉杯相應，情緒十分高漲。

此后不久，鄧小平同志在正式歡迎訪問團的大會上發表了《關于西南少數民族問題》的講話，對西南少數民族問題做了更加詳盡的闡述。努力完成黨中央交給的任務

解放初期的太西南，包括西藏、西康、四川、貴州、云南五個省(區)，面積約230萬平方公里，并與緬甸、印度、越南、巴基斯坦等8個國家接壤，國境線長達7400多公里。當時這里居住著7000多萬各族人民，其中藏、彝、苗、白、傣、壯、哈尼等30多個少數民族的人口即有1800余萬，約占全國少數民族人口的60％。這些少數民族大多雜居或聚居在西南數千公里的國境線上。國民黨當權以來，由于實行大漢族主義統治，因此邊疆民族地區敵我矛盾、民族矛盾、階級矛盾錯綜復雜。如今新中國成立了，毫無疑問，西南民族問題直接影響西南邊疆的穩定、國防的鞏周，關系到新中國的革命和建設大局。如何通過解決民族矛盾。實現不同歷史起點的民族在社會主義條件下的共同發展，成為新中國面臨的一個嚴峻課題。

針對這種現狀，小平同志做了《關于西南少數民族問題》的重要講話后，我們在他的具體指示和鼓勵下全面展開了工作。訪問團全體成員，不畏艱難，歷時一年半，足跡遍布了云、貴、川的山山水水，工作做到了每一個能夠到達的村落山寨。那時候西南少數民族居住分散、進出交通非常不便，條件十分艱苦。我們的訪問工作基本都是靠雙腳翻山越嶺，穿過溪流去開展。其中幫助少數民族群眾解決困難，平息各種糾紛是我們訪問工作的一項重要使命。

記得在涼山訪問工作期間，一次我們一組人外出工作時，突然遇到兩個部落因為一件事情沒有處理好，正在鬧糾紛。爭吵中雙方互不相讓，矛盾逐漸升級，最后言語不和徹底撕破了臉皮，兩個部落的頭領下令，召集各自人馬準備武力解決。號令迅速傳遞出去，不一會兒兩個部落拿著土造槍支、長矛大刀的人，一撥一撥飛奔而來，雙方人馬在山坡的一塊空地上越聚越多，一個個劍拔弩張、兇神惡煞般的注視著對方，現場的火藥味越來越濃，大有一觸印發之勢。面對這種狀況，我們覺得單憑訪問團十幾個人的力量肯定難以阻止他們的拼殺。必須派人通知附近的解放軍派兵來解決。但去解放軍駐地必須經過這兩個敵對部落的地盤，非常危險，弄不好會遭殺身之禍。但情況緊急，大家根本顧不了那么多，紛紛爭著要去送信，最后兩個有基層工作和一定戰斗經驗的同志承擔了任務。

這兩個同志簡單準備了一下就迅速繞道出發了。誰知盡管他們萬分小心，還是在通過一個部落的地盤時被這，個部落的人抓住了。他們不分青紅皂白，蜂擁而上把我們兩個同志五花大綁地捆了起來。一個操著濃重地方口音漢語、像個小頭目的人厲聲問他們：“你們急急忙忙的，是不是幫對面部落來探聽我們情況的?”“不是!絕對不是!你們別誤會!”我們的同志堅決地回答，然后一個同志放緩聲調耐心地對他說：“我們是西南民族訪問團的成員，是毛主席、黨中央派來宣傳共產黨民族政策的。共產黨主張各民族平等團結，更希望你們民族內部搞團結。我們這次匆忙經過這里，就是要請解放軍來制止他們對你們的進攻!”那個小頭目沒有接話，看著我們的同志，眨巴著眼睛好像在琢磨著什么，顯然他對我們同志的話將信將疑。我們的同志見狀，深知時間不等人，情況瞬息萬變，于是一挺胸大聲說道：“你們要是相信我們，就放我們走，要是不信任我們，隨你們怎么辦!”或許是我們同志剛才入情入理的宣傳，也或許是我們同志大義凜然的神情打動了他，他馬上讓人為我們的同志松了綁，然后說：“那我派人和你們一起去!”“沒問題!”我們的同志知道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爽快地答應了他。于是他派人和我們的同志一起下山。直奔解放軍駐地。解放軍某部接到消息后感到情況緊急，立即派騎兵前往，由于行動及時，最終在兩個部落的爭斗即將爆發的一刻，果斷地制止了這場沖突。

平息沖突后，訪問團馬上趁熱打鐵，分頭做和解工作，通過艱苦努力，終將敵對雙方的頭面人物約到了一起，共同協商解決辦法。我們真誠說理、好言相勸，并為雙方送上鹽巴、布匹、針線等慰問品。俗話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經過我們一番苦口婆心的工作，終于協調成功，雙方化干戈為玉帛，握手言和，一時間這件事在當地傳為美談。

訪問團在涼山的3個多月時間里，類似這樣的工作我們做了許多，最后終于取得了令人感動的效果——3個月后，當劉格平團長帶領我們全團到達西昌時，40多位不同家支的頭人紛紛表示，接受軍政委員會和訪問團的規勸和建議，把歷史隔閡與仇恨暫放一旁，共同走出山來舉行協商會議。在這次協商會上，經黨和政府及我們的全力協調，各方達成了建立新中國第一個彝族自治政府的協議!

在訪問工作期間，我們除了積極宣傳黨的民族政策、幫少數民族人民群眾建立民族區域自治政府外，還給他們傳授先進的生產方式，給他們送醫送藥……為了更好地與少數民族群眾聯絡感情，我們還根據他們喜歌好舞的特點，經常和他們一起唱歌、跳舞，互相溝通。訪問團中的文藝工作者們每到一地，除了給少數民族群眾演出，還誠心誠意地拜他們為師，跟他們學習豐富多彩的民族歌舞，使他們感到大家就是一家人。這樣不僅有效的拉進了與他們的距離，而且豐富了我們的民族大家庭的文化。《遠方的客人，請您留下來》這首膾炙人口、流傳了幾十年的歌曲就是那時候唱出來的。它也是當時少數民族同胞心境的真是寫照。少數民族群眾很快就接受了我們。稱我們為“新漢人”。這完全是訪問團全體同志按照黨中央、毛主席以及鄧小平同志“以心換心”的指示，努力工作取得的結果。

一年多的工作，訪問團取得了協助當地黨政機關“加強政權建設”、“摸清西南少數民族基本自然狀況”、“培養出一批少數民族干部”、“發展交通改善閉塞狀況”、“初步解決西南解民族地區經濟問題。改善少數民族人民群眾生活”等一系列成就。在取得的這些成就中，訪問團副團長費孝通同志帶領有關人員，根據中央的部署，對西南少數民族族別、名稱、數量等自然情況的調查研究，可以說意義重大。成為我國目前確定有55個少數民族的開山之作。

當時新中國成立不到一年，黨和國家對我國少數民族的具體情況還不是非常清楚。辛亥革命后，孫中山曾提出“漢、滿、蒙、回、藏”“五族共和”的觀點。但“五族”之外，還有多少少數民族，他們的情況怎樣，并不清楚。例如當時廣西的“六甲人”。湖南的“哇鄉人”等，他們自稱是少數民族的實際上卻是漢族。還有些少數民族，由于不同原因。被誤分成若干民族，例如云南的“阿細”、“撒尼”、“阿哲”、“普拉”等，實際上他們都是彝族的分支。顯然，這個問題解決不好，就很難貫徹落實好中央剛剛提出的《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中規定的民族政策。在訪問團到達大西南后，費孝通同志立即帶領相關人員，翻山越嶺，穿林涉水，深入到貴州和廣西兩地分布在各處的少數民族村寨中，和少數民族群眾促膝交談，親切聯歡。通過直接接觸。很快摸清了他們的民族名稱(包括自稱和他稱)、人數、語言和簡單的歷史，以及他們在文化上的特點(包括風俗習慣)等實際狀況。當時費孝通先生就感觸頗深地說：別看我搞了多年研究，這次實地調查。才深切體會到民族是一個客觀普遍存在的“人們共同體”，是代代相傳，具有親切認同感的群體；同時我理解到了民族不是個空洞的概念，而是個實實在在的社會實體。同屬于一個民族的人們的認同感和一體感是這個社會實體在人們意識上的反映，也就是一般我們所說的民族意識。民族意識具體表現在一個民族，不僅對自己所屬的民族有個名稱(自稱)，而且別的民族也常用不同的名稱相稱(他稱)。后來費孝通同志曾多次說：“在民族訪問團工作期間形成的許多認識，對我以后領導和研究民族工作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正是有了費孝通等學者大量、細致的調查研究。1952年訪問團工作結束回北京向中央匯報了情況后，中央迅速作出了1953年在全國開展第一次人口普查的決定。在這次普查中對少數民族的確定被稱為“民族識別”。這項浩大、繁雜的民族識別工作，從1953年開始，歷時近30年，直到1982年才告段落。應該說，費孝通同志作為這項工作的領導者、參與者功不可沒，而民族訪同團為這項工作奠定的堅實基礎同樣功不可沒!